廚房明亮的燈光裡，竈台上一口黑色的鍋正冒着氣。整口鍋一片漆黑，鍋底依稀可見一些燒焦的食材殘留物，可惜已經炭化。濃重的燒焦味彌漫在整間房子裡，沈居安低頭看着那口鍋，謝煜在一旁看着他的臉。預想之中的憤怒沒有出現，沈居安擡眼看他，“煮粥可以用電飯煲的……”他聽見尾音減弱下微乎及微的歎氣，“李績煮粥焚須，你煮粥焚鍋啊。”

謝煜在一旁尴尬地含糊應了兩聲，“我下次一定買一隻經得起烈火焚燒的鍋。”

同居至今一年有餘，謝煜在過去一年裡打碎了兩個盤子一隻碗，經曆了三次煮飯沒熟五次垃圾忘倒和一次切到手指以及兩次徹頭徹尾失敗的下廚曆練。除此之外還洗壞了自己的兩件羊毛衫和一套真絲睡衣，把沈居安的兩件襯衫一件衛衣一條褲子染壞了色，身體力行地讓沈居安見識了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大少爺終極形态。而如今這些光輝履曆上還要再增添一項——煮粥把鍋燒糊了。

煮粥屬于是一時興起。沈居安最近被咽炎折磨得狠，飯菜食之無味吞咽困難，甚至一度痛得難以開口說話。謝煜秉持着好朋友好同學好室友所應有的人文關懷，一大早起來開火煮粥，甚至還打電話遠程請教家裡的阿姨如何才能把粥煮得香軟綿滑。依着阿姨所教的步驟，洗米泡米拌油入鍋，一系列動作都嚴格按照指示進行，直至最後一步焖煮。加蓋小火焖煮45分鐘，記好時間後返回客廳等着白粥出爐。剛一坐下就看見洗漱後的沈居安癱在沙發上不言語，謝煜湊過去問他感受如何，病号癱在沙發上頭發蒙臉兩眼放空，聲音沙啞飄忽，“頭痛。”

體溫不對，測了體溫計才發現是發燒，39.5度的高燒。謝煜整個人比沈居安還急，從醫藥箱裡翻出退熱貼貼上後抓着人又是套羽絨服又是系圍巾，沈居安燒得暈暈乎乎，穿鞋的速度都比平日慢許多。即使這樣還有空跟給他綁頭發的謝煜說笑，“沒事的，我從小就這樣，一發燒就是高燒。”

“别說話了。”謝煜撕開口罩，雙手勾着彈力繩就挂在沈居安耳朵上，牽着人就往外走，“喉嚨不是痛嗎？怎麼還說？”

挂号，抽血化驗，拿藥，吊針。沈居安吃了藥，藥效上來後昏昏欲睡，靠着椅背發呆，謝煜在旁邊看着，知道打了針總不會還有什麼大事，但心就是靜不下來。一會問冷不冷，一會問頭還痛不痛，一會又是喝不喝水。沈居安困得昏天黑地還要應付他的問話，頗有些不耐，但還是好脾氣地說：“你好好坐會吧，我沒事。”說着就拍了拍身邊的位置，“别客氣，坐會。”

于是煮粥這件事就這麼被謝煜忘在腦後了。直到沈居安吊完針确認退燒，二人回到家推開門，屋内一股燒焦味，謝煜暗道不好，沈居安先一步反應過來，抓起門口的滅火器就往廚房竈台上噴。大步向前推開廚房窗戶，濃煙順着新鮮空氣往外飄，沈居安站在其中被嗆得咳嗽了好幾聲，謝煜伸手把他拉回自己身邊，“你沖上去幹什麼！”

“你做什麼了？沒關火，鍋都燒焦了！”

“我早上煮粥忘了關火。”謝煜擦着他臉頰的汗。

“怎麼要煮粥？”

“你最近不是咽炎，吃不下東西。”

沈居安沉默地看着他，然後又轉頭去看那隻命喪當場的鍋。謝煜順着視線扭頭，一片慘不忍睹。

殘局到底沒讓沈居安處理，雖然沈居安覺得謝煜處理還不如自己親自動手，但謝煜無論如何都不讓他靠近半步，自己聽着指揮把燒壞了的鍋打包扔進垃圾桶裡。牆面瓷磚和竈台也是一片狼藉，謝煜依照沈居安的指示拿着百潔布做衛生，病号靠着門框問：“你不是跟我說你小時候家政課滿分嗎？”

“是滿分啊。”謝煜擦着竈台，“我可以給你找成績單。”

沈居安歪了歪頭，疑惑得很真誠，“可你不像滿分的樣子。如果是我，我會按照你這一年的表現給你不及格。”

“因為我們不學這些……”謝煜難得有點心虛，“這些我真的不會做。”

“你們學什麼？”

“熨西裝、打領帶、花藝、茶道……”

話音還沒落，沈居安臉上現出了悟的表情，“哦！明白了，男人的表面功夫！”

晚飯是謝煜點的外賣，菜心瘦肉砂鍋粥，店家連鍋帶粥送上門。沈居安洗完澡後坐在餐桌旁看着謝煜骨節分明的手握着長勺盛粥，伸手接過碗，無端笑了一下，“你現在這樣子還挺溫柔。”

謝煜看他，問：“平時不溫柔？”

“反正做家務時不溫柔。”

“我會盡量改得溫柔一點。”謝煜保證得很認真。

“為什麼要改，現在不也挺好的？”沈居安很疑惑。

謝煜垂下眼睛，聲音放緩，“但是我給你添了那麼多麻煩……”

沈居安沉默良久，再次開口很小心翼翼，“我哪一次語氣不好沖你生氣惹你不開心了嗎？”

“沒有。”謝煜說：“所以我才很抱歉……”

“哦，我懂了。不用抱歉，都是小事，沒什麼。”沈居安低頭吃粥，半響又道，“有人接受不了的話，你就理他遠點。不過你現在跟我住，我可以接受你這個樣子，浪費時間想太多做什麼？”

豁達得讓沉默轉移到謝煜身上，他有些後悔自己方才故意的博同情賣乖，開口又換回了正常語氣，“你也會有受不了的那天吧？”

“應該吧，但直到現在我都覺得沒什麼。你的成長環境裡家務不是必備技能，不會很正常。有心做不好和沒心不願做不一樣，而且你進步了。”沈居安說，“不過你也可以來試試我的底線。”

“然後就吵架絕交？”

“然後就吵架和好。”咽炎未愈，說話依舊輕聲細語，但眉飛色舞顯而易見，“到那一天就大吵特吵，把你所有聯系方式都删掉，音樂軟件的雙人關系也删掉，不跟你發消息不跟你一起聽歌。到第二天你要把我加回來，接着我就會問你晚飯吃什麼睡覺之前聽哪一首歌。”

“第二天這麼快啊？”謝煜笑。

“也可以當天晚上。”沈居安也笑，“畢竟我也舍不得跟你絕交太久。”

心底陡然一軟，謝煜心想，沈居安這個人就是這樣，永遠讓他敗下陣來。“我可舍不得跟你吵架。”

吊針吃藥後喉嚨的痛楚輕了許多，加之粥熬得綿，沈居安小口小口地吃着，幾天下來難得有了些胃口，精神也恢複了一點。吃飽了血糖升高加之藥效犯困，無意識地蜷在沙發裡抱着靠枕小雞啄米，謝煜從浴室出來看到的就是沈居安縮在藍色珊瑚絨家居服裡，頭發散落在頸間遮住小半張臉。

湊過去手指挑開頭發，臉頰肌膚滑膩的質感觸着他的指背，謝煜聲音放輕，“回房間睡。”

前後吃了一周藥，沈居安的咽炎才堪堪好全，病好沒兩天，就又到了期末周。謝煜忙着準備期末考核和畢業大戲，沈居安忙着幫導師登記學生平時成績。

本科升至研究生，沈居安的導師從花辭樹換成關山月，導師改變但忙碌的日常沒變。如果說本科時的沈居安就忙得腳不沾地，那研究生時期的沈居安就更是忙得昏天黑地。每日的日常大概可以分為四個闆塊：上課、看電影看資料、忙論文和影片作業、參加影映活動，中間穿插着和謝煜逛街吃飯處理和謝煜生活的各種殘局等各種雞毛蒜皮的小事，以及每周固定的家庭電話和節日問好。即使同住一個屋檐下，在沈居安最忙的那段時間，依舊有三天沒辦法跟謝煜面對面說上一句話。

現在這種情況有要複燃的趨勢。

因而趕在第三天還未開始，謝煜就采取直截了當的方法來遏制這個事态繼續蔓延——直接推開沈居安的房門。

房門嘎的一聲推開，沈居安回頭，不意外地看到他。轉頭向書桌看電腦屏幕，一邊看一邊道：“進來吧，什麼事？”

“跨年的時候你要不要跟我去看煙花？”

“在哪？”

“江灘那邊。31号晚上八點開始。”

“好遠。”沈居安目光從屏幕移到一旁的木釘闆上看着後續幾天的時間安排，“我不一定有時間，31号下午要跟關老師去一個活動，六點才能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