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笑腳軟得站不穩,連滾帶爬撲向溫厲。
“老四!老四!”
所有本能反應都在這一刻有了來源。言笑曾經親手設計自己的死亡,就在空氣彈打入眉心的前一瞬間,言笑甚至能從無數取景器中辨别出即将要她性命的槍口。
可那時候她不能躲,也不能反擊。
像是喉嚨裡被迫灌了一把砂子,嗓子被搓磨的劇痛讓言笑幾乎說不出話,眼珠脹痛得快要爆裂,帶血的殘酷碎片破土而出。言笑慌張,也害怕,總覺得自己應該做些什麼,但屬于兩個人的記憶在同一副軀體裡攪拌混合,煮成一鍋雜亂的粥,當面對躺在地上氣息全無的溫厲,言笑竟然束手無策。
“對了,對了,”言笑拼命抓着頭發,口中喃喃,“複蘇機器!這麼老款的手槍,打在身上也不一定緻命的。”
溫厲雖然常做女人打扮,身量纖細苗條,可再怎麼說也是男人,骨架重得要命。言笑腳底打滑,連拖帶拽把他扽走,努力迫使自己不要細想,其實剛才那當胸一槍分明已經打中要害。
“放下他。”
實驗室門口傳來一個冷淡聲音。言笑一怔,匆忙擡起了頭,看清來人後立時欣喜起來,像是終于有了救命稻草,“秦笙!你怎麼在這兒!快幫我把老四弄到複蘇機器裡,再晚就來不及了!”
秦笙低頭瞄瞄被假發擋住面頰的溫厲,“死就死吧,他應該死。”
言笑仍然拔蘿蔔似的拽人,又急又怒,“你怎麼回事?你要看着老四死嗎!”
秦笙舉槍,槍口對準溫厲的頭顱。
言笑動作一頓,忽然冷靜下來,兩手松開,溫厲的腦袋啪嗒磕到地上。
秦笙抿了抿嘴唇,終究還是沒有扣下扳機,收回空|氣|槍,問言笑道:“你難道不記得,我們的大腦裡都裝着什麼嗎?”
記得。所以言笑松手了。一切疑惑在言笑想通關竅的那刻有了答案,秦笙的目标不是溫厲,是溫厲的大腦,而秦笙這麼做隻有一種可能——多年前被言笑以死壓制的問題,如今壓不住了。
當年喬步天與言笑相繼死去,譚述效力星火實驗所,花方失蹤,溫厲回到溫家,整個魔方實驗室隻餘下了秦笙一人。好在言笑的計劃奏效,當局當真相信玄武的數據都已泯滅,于是命令秦笙研發克隆大腦記憶複蘇技術,試圖恢複言笑大腦當中的數據。
“現在再想,我那時候真是天真。”秦笙笑了笑,一如當年無憂無慮的快活模樣,年輕美豔,澄明單純,“魔方實驗室付出了那麼大的代價,但我竟依然相信,科學研究隻是科學研究,并不代表其他。所以我接下了這個任務——當然,我也沒有權利選擇不接。”
項目連年失敗,當局委派星火實驗所的研究員強行介入,最後得到的結論是,效果不理想可能是因為克隆大腦缺少社會性刺激。于是多年來當局無數次克隆言笑,往大腦裡灌注人工記憶,并派人密切監視,又在得知泡泡可以對言笑的克隆大腦産生針對性效果之後,無數次讓李開心帶克隆體進入泡泡。
而這當中唯一一個例外,就是言笑——或者從現在的視角來說,是從前那個在下城區長大、每天看倉庫玩遊戲的言笑。彼時譚述叛離魔方實驗室,秦笙一輩子沒有原諒他,直到數年前秦笙壽終,兩人才終于在相隔幾十年後重見一面。
隻要你願意,我可以為你重新制作軀體。在你的原生大腦徹底老化之前,你至少還能再活幾十年。
有沒有這幾十年,對我而言都無所謂。可是……
可是什麼?
小六死的時候還那麼小,為什麼我們卻能活到現在,老态龍鐘,須發盡白。我們隻是從沒有自由過,言笑卻連人生都不完整。
言笑之死是秦笙始終跨不過去的坎。為了滿足秦笙的心願,譚述在當局計劃之外,秘密克隆出了“言笑”,灌注精心設計過的記憶,讓她與秦笙一起生活;又為言笑準備一對關心她愛護她的父母,這是言笑從前沒有得到過的。
“搬到下城區時,我帶走了記憶複蘇藥劑,那是唯一一支藥劑,連當局都不知道它的存在。我一直把它藏在立體畫裡——”
言笑恍然大悟,“就是滿身插針的那個?”
“是。”秦笙點頭。“後來有人入室搶劫,藥劑丢了,一開始我以為是當局發現了你,可再想想,這不是當局的作風,他們沒必要偷盜。不久之前新聞報導,星火實驗所發生爆炸,我通過一些渠道打聽到——損失的是一批克隆樣本。”
言笑怔愣,茫然道:“我沒聽懂。”
“是你!星火實驗所裡被炸掉的是你的克隆體!”秦笙忽然激動不已,“以星火實驗所的安全等級,不可能發生這樣的失誤,所以我猜,是譚述炸毀了那批樣本。甚至不止這些,隻要是當局管轄範圍内、能被他找到的克隆體,他全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