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火重燃,必有災殃。山海自然不願接這戰帖,遂請花方蔔卦,看看此事是否還有轉圜餘地。
花方粗略一算,告訴山海說這仗應該打不起來,且機緣就在這竹林裡。至于如何才能不打起來,卦象雲山霧罩,花方掐指再算,發現是個不能深究的大卦,硬算怕是克他自己,這才收手。
竹林之外,越過山谷,攀至山巅,便是通天神教總壇所在。雖然據此尚有些距離,可也難說教衆會不會乍然出現于此。花方問李開心,“你聽力怎麼樣?會不會比普通人類好一些?”
李開心一直盯着前方開路的言笑,見她腳下一絆,立刻身手敏捷地拎住她後衣領子,将人提了起來。“比普通人類好很多。”
“那就行。”花方悠然吹了聲口哨,“咱倆多聽着點兒,他們兩個指望不上。”
山路崎岖,言笑走得一腳深一腳淺,葳蕤竹葉翻卷于稀薄暑氣之中,在一地亂石上篩出細碎光影。“二哥,咱們現在到底往哪兒去呢?”
“山裡有一處石窟,先去那裡看看。
“從最開始學推演之術時我就發現過,我算不出與自己有關的事,當然,也算不出老三,也算不出你。可我師父能算出一二。在他離家雲遊之前,他曾提點過我,讓我于五年前的夏季到這片竹林裡來。”
昔年眼看時節臨近,花方隐隐覺察似乎即将有事發生,幹脆在竹林裡建造一座竹屋,安心住了下來。哪想熬到夏日将過,也不見有何玄機。一日傍晚,花方再按捺不住,擲出一把金骰子,想算算這所謂的“有事發生”到底要挨到何時。
卦象讓他向西南方向去尋。
花方提了盞燈,一直走到月上中天。燈油耗盡,彩雲遮月,花方突然一腳踩空,跌進一處藤蔓掩映的洞窟。斜坡陡峭,花方在黑暗中滾出老遠,額頭撞上什麼東西,立時暈了過去。
那是一具虎骨。
次日破曉,故人還魂。
言笑困惑地仰起頭,“那什麼,我就是有點好奇哈,他隔了這麼多年突然……随你說是靈魂重聚還是什麼的,那他重聚起來的時候穿衣服了嗎?”
喬步天氣急敗壞,“老六你滿腦子都在想什麼!”
“啊啊啊啊啊啊啊——”言笑抱頭尖叫,撒腿就跑,李開心撥開竹枝,快步跟上。
“言笑你慢一點!”
慢一點說不定喬步天要脫了鞋朝她臉上扔,傻子才慢。言笑跑得頭也不回,心裡卻當真有恃無恐,李開心就跟在她兩步開外,哪怕此刻從天而降一個妖怪也不算什麼天大的危險。拐個彎兒的工夫,身後早已不見老二老三,言笑氣喘籲籲停下腳步,回身沒好氣地剜了李開心一眼。
李開心神色一僵,讪讪後退半步,沒再近前。
言笑哼道:“你跟着我幹什麼?”
李開心凝視着她,密林篩出小小一個光點落在眼下,如同淚痣。“對不起。”
心髒突然像被紙片狀的刀鋒割出薄如蟬翼的刀口,言笑心中一悸,故意扭身不再看他,但也說不出更重的話。腳步窸窣靠近,言笑被一隻大手輕輕攥住小指,“我不該那樣。”
“哎,”言笑登時急了,想把手抽回來,“你幹什麼!”
李開心以往都不太會忤逆她的意思,可言笑這次竟沒能抽回手去,越抽不出去越急,到最後幾乎是用力把李開心甩開。
李開心向來沉默内斂,但言笑再了解不過,李開心喜歡自虐。
言笑低頭搓了搓手,故意避開李開心的視線,“那什麼,我争取努力回憶一下,看能不能把你的程序再改回來。不單是你那個什麼執行命令的程序,還有那個……實在改不回來的話,大不了咱倆在這兒過一輩子呗,我也去跟二哥學學修仙,多好啊長生不老。從前在鹦鹉螺城——”
言笑說着,舌頭猛然打絆兒,“可我要是出不去了,秦笙怎麼辦?”
說話間花方與喬步天追趕上來,言笑隻好假裝無事發生,又回到花方身邊與花方一道走,仰頭問他還要多久才到那石窟。
花方往前一指,“馬上就到。這石窟不止一個入口,早年我經常來這兒遛彎。前面那個入口好走一點,咱們不需要滾進去。”
簌簌一陣風來,帶起竹葉輕響,忽有笛聲穿雲破空,清越空靈。李開心當即警惕地擋在言笑身前,花方見狀,擺擺手寬慰道:“沒事沒事,是山海來了。”
說着,反手勾了幾下琴弦,以琴聲回應。琴聲遙遙穿過整片竹林,飛鳥振翅,走獸低語,林中一時躁動。
言笑一言難盡瞅着花方,“你練了六十多年,彈琴就這水平嗎?”
先不消說這幾下彈得節奏稀碎,連撥弦都既慢且鈍,琴音拖泥帶水,漿糊似的黏成一片。花方大言不慚,“這不挺好麼,音準對就不影響。”
喬步天沒出聲,臉上寫着:我怎麼說來着?
花方招呼幾人進石窟,“讓山海自己找過來吧,咱們先進去看看。其實在這兒我和她平輩,但走哪帶着她依然覺得很像帶着家長,就像,”花方轉向言笑,試圖解釋他對山海的微妙抵觸,“就像咱們出去喝酒帶着你爸。”
言笑并不是花方那位舊識,所有人都心知肚明,可偏偏花方老是默認她的原身身份,言笑也懶得糾正他。四人進入石窟,光線漸暗,失去陽光投射,溫度明顯降低。喬步天走了兩步,突然停下,花方問他怎麼了。
喬步天搖搖頭,“就是……感覺怪怪的。”
言笑被他說得毛骨悚然,手臂上浮起一層雞皮疙瘩,悄悄往李開心身旁挪了兩步,躲在他身後四處亂瞧,“什麼意思?這裡有鬼?”
“應該不是。”喬步天深呼吸,若無其事繼續邁步,餘下三人便也一同向前,四人隊伍緩慢行進。“我沒修煉幾年,有鬼也感覺不出來。”
“就是。”花方爽朗一笑,伸手将喬步天拽近了些,“你都沒結丹呢,還是跟緊我吧。”
言笑撲哧笑出了聲,“結丹?不就是結石麼——啊!”
腦瓜崩彈得清脆響亮,花方滿意地收回手,向言笑的方向一挑眉,以眼神指揮李開心,“你——看好她。”
李開心點頭。兩人默契完成分工。
石窟中的道路長而狹窄,時有分岔,目之所及皆是石壁,走久了看得言笑眼暈。别的倒無所謂,言笑就是挺好奇花方那個算卦是怎麼學的,這個技能非常實用,去賭場絕對大殺四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