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離我這麼近?
“你還敢碰我?
“要不你把痛覺關掉算了,真的。
“關掉也不打緊。
“你分得清我和她嗎?”
濃長睫毛微微一動,李開心終于側過臉來看她。“你指誰?”
“你喜歡的人。你喜歡一個和我長得一樣的人,我猜得對不對?”言笑成竹在胸。其實言笑早已對此有所猜測,但有些細節還是在進入這個泡泡之後才被補足。“你喜歡那個叫海棠的研究員,真正的海棠?”
李開心收回視線,重新看向窗外,淡道:“她不叫海棠,海棠是她的實驗室代号。”
言笑迅速了然——不就是怕挨罵麼,就跟她之前随手指了個“石楠”一樣——又湊到李開心身邊,賊兮兮地八卦着,“那她真名叫什麼?”
李開心沒答,隻道:“有時候可以,有時候不能。”
“……啊?”
“是你問我,能不能分清你們兩個。”
“你怎麼不按套路來?”沒得到意料之中的答案,言笑不滿嘟囔,“電影裡不是一般都能認出來麼?再說你一個人工智能,還分析不出來我倆的差别?”
“别人我都能分出來。但是你……我知道你們是兩個完全不同的人,可很多時候你們又很像同一個人。”
言笑撇撇嘴,老老實實坐回原位。
再怎麼也是對李開心動過心思的,聽他這樣說終歸有點不是滋味。可再想想,其他對他動過心思的“言笑”們早就被他當成垃圾冷漠無情處理掉了,李開心能松口說不殺她,已經算她命大。但不殺她的唯一原因偏偏是她太像那個和她長得一樣的女人——要是擱在21世紀的垃圾網絡小說裡,這就叫替身文學。
都什麼糟爛劇情啊。
言笑愁得頭疼,幹脆不想。這次進泡泡李開心帶了硬通貨,并且已經換好貨币,總算免除走到哪裡都得想飯轍的痛苦。李開心找了家小旅館,言笑先洗好澡,收拾幹淨,然後和李開心出門覓食。
旅館樓下有家餃子館,生意紅火,門庭若市。言笑踏進了門,在人聲鼎沸中瞅準角落小桌的客人正起身要走,颠颠兒跑去占座,又跟李開心招招手,大喊着老闆點單。
帶着廚師帽的胖老闆滿面春風跨過一張凳子,湊到言笑身邊恭恭敬敬遞出一張菜單,“您好顧客,咱們家有九款餃子,您看看要吃哪種?”
“白菜餃子,10%白菜90豬肉;白菜餃子,20%白菜80%豬肉……”言笑将菜單翻來覆去看了兩遍,“說來說去,九款全是白菜餡兒的?”
胖老闆熱情又歡快地解釋,“味道不一樣,口感也不一樣。”
言笑正餓,懶得換地方。“要半肉半菜的吧。”
“好嘞!”胖老闆拿着短短一截鉛筆,在小格子本上仔細記下,又問李開心,“這位小哥要什麼?”
“豬肉餡的,不要白菜。”
胖老闆拿手背擦擦滿頭的汗,“這個沒有。”
李開心拿過菜單略微掃了一眼,上面确實沒有純豬肉餡兒,白菜含量最少也要10%。“算了,我不點了。”
胖老闆拿着菜單離開,響亮地沖廚房吆喝,“五五一碗!”
言笑趴在桌上問李開心,“怎麼?你不愛吃白菜?”
李開心說:“我不吃白菜餃子。”
餃子很快送來。臉大的一個湯碗,湯上漂着一層海菜和白芝麻,點了一點麻油辣椒油,辣椒油的紅正緩緩蕩開。言笑餓得前胸貼後背,拿起筷子埋頭往嘴裡塞餃子,也不問李開心為什麼不吃白菜餡兒。
是人都會有點小怪癖。正常。
一連四五個餃子下肚,言笑捧起碗喝了口湯,抹抹嘴巴,終于想起正事,“海棠——就是泡泡裡剛挂掉的那個海棠——明明當時門外沒人也沒武器,她到底怎麼死的?我想來想去都覺得這個死法不科學,放在鹦鹉螺城倒是可以解釋,意識化作空|氣|槍的槍彈,直接一槍把她崩了。可問題在于,泡泡不是應該有獨立的世界觀嗎?不帶這麼串台的。”
“如果說是鹦鹉螺城的世界觀被帶到這裡,我之前确實沒有見過類似的事情發生。近來泡泡混沌态範圍擴大,或許泡泡會變得越來越不穩定,發生這樣的事也不是沒有可能。但問題在于——如果海棠的确死于意識凝成的槍彈,是誰殺死了她?”
言笑又往嘴裡塞了個餃子,埋頭苦想,“鹦鹉螺城的世界觀就算能傳染到這兒,也總該打個折吧?哪怕在鹦鹉螺城,能靠意識殺人也是相當相當有難度的事,不可能随便哪個路人甲随便把她給殺了。除非……”
“除非什麼?”
言笑轉轉眼珠,“除非她自己想死?是她自己殺了她自己?她一個研究員又太不可能得罪什麼人,誰會恨她恨得要把她滅口?”
之前給李開心講述112358想用她換海棠,路上匆匆忙忙,言笑隻粗略地說沒有換成,并沒告訴他太多細節。現下再一回想,言笑總覺得112358的反應值得深究。
“112358想要換人,在我周圍安了三個信号發生器,那麼肯定海棠那邊也需要。這就意味着:第一,人類族群裡有他的奸細;第二,辦這事兒海棠得同意。不然她都上演鐵窗淚了,除了她自己,沒人能強行在她身邊安置設備。
“他松手的時候很生氣,說了一句‘為什麼’。如果是中途事情辦砸了,換人換不成,用‘為什麼’這個句式會顯得很蠢,一點兒也不高級——因為辦砸了事情一定有相對客觀的原因,哪來那麼多為什麼?所以,是海棠不同意和我交換?
“這樣一想,邏輯就通順了。”言笑扳着手指,一步一步慢慢思考,“海棠一直都想死,所以她自請被判死刑,又用意識槍彈自殺;在這之前112358想把她換回來,她也不同意,所以112358才說‘為什麼’,因為海棠的主觀意志是整個計劃裡唯一的不可控因素。那麼現在咱們需要弄清楚的問題就換了一個:海棠為什麼想死?”
推理到了這兒就卡住了,根據捉襟見肘的已知信息再進行不下去。
餃子碗見了底。言笑正端碗喝湯,餃子館中央突然現出全息影像。再往門外張望,同樣的影像懸挂在廣場上空,男人的哼笑在整個城市當中盤旋回響,音量幾近震耳欲聾。
這是一場面向全世界的直播。
數百層高的行政大樓在餃子館中央旋轉展示。俄而視角拉近,玻璃幕牆無限延展,鏡頭進入大廳,匆匆略過數百張驚慌失措的面孔。
“你們好,這個世界的掌控者們。你們或許不知道我是誰,你們也不必知道。我屬于‘孤島’,是你們人類殺剩下的,但是你們也殺太多了,現在我想組個麻将局都湊不夠一桌。
“所以我隻好來找你們玩兒。行政大樓的所有出口都已經被我封死,咱們今天要玩就玩個盡興。我也不是不講道理的人,遊戲的赢家們,我會放你們回家。”
筷子啪嗒掉到桌上。言笑嘴都顧不上擦,瞠目結舌評價道:“怪不得海棠甯願把自己嘎了。這誰能和他一起過啊,多少沾點精神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