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噓——”言笑比了個噤聲的手勢,皺着臉讨饒道:“我們就是不小心聽到的。不小心,不小心。”
秦笙瞋她一眼,心裡倒也沒真的責怪,“放就放了,怎麼啦?”
“我就是不太理解,”言笑撓了撓臉,“你既然喜歡他,為什麼不好好跟他談戀愛呢?若即若離,吊着他啊?”
“才不是。”秦笙昂着下巴,眼裡的笑有點得意,“你小孩子不懂。我知道他不會離開我,我就是想欺負欺負他,怎麼啦?再說他看着我和其他男人約會,他心裡吃醋,卻怎麼都不來幹涉我——太能裝了,他這不也是在欺負我嗎?我就是要看看他什麼時候會按捺不住,直接把我搶回家。”
言笑抱頭,“……太難了。我小孩子不懂。”
隔天,大家開始種地。鑒于譚述有潔癖,大家一緻同意派譚述去挑水。言笑自告奮勇扛着鋤頭刨坑,吭哧吭哧刨了一會兒,望天抹汗,唉聲歎氣,“累死了,我腰都快斷了。”
李開心看她一眼,接過鋤頭,“别亂說,年紀輕輕有什麼腰。”
言笑叉腰站在一邊看李開心鋤地,吐槽道:“你從哪裡學的這些陳年說法?‘腰折’與早夭的‘夭折’諧音?我就沒見過八十歲以下的人還能唠出這嗑來的。我爸我媽都不這麼說。”
豬仔也被好好養着。李開心在天文館裡找到豬飼料,飼料撒了滿地,中間是掉落的、晶瑩的地球。言笑一邊垂涎烤乳豬,一邊又不忍心浪費已經殺好的豬肉,每天都在做飯時去冰室拿肉,惱火着怎麼豬肉就不能帶出泡泡。
草莓長出苗苗,言笑巴巴等待,蹲在土坑前澆水,念念叨叨讓草莓快點結果。李開心路過,遞給她一塊餅幹,“别澆澇了,不需要那麼多水。”
言笑沒站起來,伸手去接,陽光晃了晃眼,言笑看着自己的手背突然愣住。
她的手背變得不一樣了。
不及從前圓潤,仿佛衰老許多,能看出手筋,也能看出突出的血管。
李開心詫異地看她,把餅幹又往前遞了遞。
言笑突然跳了起來,在院子裡團團轉着,轉了半天終于腦子不再卡殼,奔出院門去水缸照影。
鹦鹉螺城沒有鏡子,言笑已經許久沒有見過自己。水缸被言笑撲得吱啦往前竄了一截,水撲出來,水波死命晃動,言笑終于看到自己的臉。
“啊啊啊啊啊啊啊——”言笑驚恐大叫,捂着臉回身,問李開心,“我是不是老了?”
李開心沉默片刻,說:“沒有。”
言笑說不準是不是自己神經過敏。秦笙與譚述好像變了,也沒變,天天待在一起,對于細微變化總會遲鈍一些。
可當細微變化日益累積,言笑終于再也無法自欺欺人——按照面目衰老的速度估算,他們幾乎每天都會衰老一年。
除了李開心。
李開心這副皮囊絲毫未變,很快農活就隻有李開心一人在幹,因為其他仨人年老體衰,隻能一起坐在旁邊喝茶。言笑與秦笙也曾因為衰老恐慌、尖叫、歇斯底裡,可事實無法改變,她們隻好抱有“隻要離開這裡或許就能重回正常”的微薄希望,每天想盡辦法探索這座生長在克萊因瓶裡的鹦鹉螺城。
吃過了飯,李開心洗碗,言笑坐在旁邊的小凳子上仰頭看他。盡管已經是七老八十的面貌,言笑的心态卻仍未扭轉成老年人,十分看不開生死,每天都要抽出五分鐘時間抽抽嗒嗒。“你說等我老死在這兒,是不是可能就回去了?”
之前李開心說得很清楚,在泡泡裡死亡意味着真實死亡,但面對這個問題,李開心卻猶豫了,“或許吧。”
言笑繼續抽搭,“我這麼美,我不能死。”
李開心垂眼看她,“原來你老了是這個樣子。”
說到這茬兒言笑就來氣,“哎,憑什麼我們仨都老了,就你沒事?你是不是偷摸背着我們吃什麼了?”
李開心說:“沒有。”
言笑也知道李開心沒有。即使在真實世界裡,李開心身份成謎目的未知,可李開心也早在進入泡泡前就解釋過,泡泡裡發生的一切都不可控。言笑明白再怎麼說她都是李開心的隊友,李開心沒有理由做這麼大一個局就為了把她困死在這裡。
言笑坐得腿疼,讓李開心扶她起來。天氣不錯,四人一起出去遛彎。秦笙與譚述白發蒼蒼走在前頭,如同相濡以沫一生的老年夫妻;言笑和李開心跟在不遠處的後頭,與其樂融融的祖孫别無二緻。
耳邊依然隻有清晰的走表聲。這聲音纏繞他們幾十天,即使言笑把腦袋埋進被窩也擺脫不掉。一開始言笑以為這聲音是客觀存在的,即使源頭難以考據,可後來言笑終于發現,這聲音回蕩在他們的大腦裡。
李開心說:“這裡的時間線太過強大,可以看穿我們的欺騙。或許我們現在就是在時間煉獄裡。”
年紀大了,走起路來骨頭咯吱咯吱響。行至第5彎中段,言笑被陽光晃得頭暈,正想叫李開心一起回去,走表聲裡傳來一聲召喚。
那聲音喊她,言笑。
言笑下意識回頭,看到身後的四位來人。一個面覆黑紗,一個戴着墨鏡,稍遠些的兩人則戴着帽子口罩,将臉擋得嚴嚴實實。
那是年輕時的她、秦笙、譚述,還有一直年輕的李開心。
那是他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