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你不是我哥哥就好了。

沈語秋抱頭屈膝躲在衣櫃裡，盡量把自己蜷起來，閉着眼睛雙手死死捂住耳朵。

遮不住，一點都遮不住，再怎麼用力捂耳朵也沒用，再怎麼把頭往衣物堆裡紮也沒用。沈語秋自認并不是什麼耳朵特别靈敏的人，可偏偏這種時候，就好像聲音是直接從他腦海裡傳出來的一樣，怎麼躲都是徒勞。

手指重複着抓撓的動作，有些長的指甲把耳廓和後頸弄的一片通紅，有一點還破了皮。直到伴随着一聲巨響，眼前一亮，沈語秋下意識張開十指，盡可能多的把頭發捂住。幾乎是同時，他被拽着領子從衣櫃裡甩出來。

腰磕到了床角，疼得沈語秋呼吸一滞，即使知道再細微的躲閃也會招來更多的怒火，還是立馬掙紮着起身，幾乎是四肢着地向前爬了兩步，剛避開拐角處，又被一腳踢在腹部。

身體再次砸到地上，沈語秋甚至顧不上喊疼，立刻就着側躺的姿勢，把腿蜷起來護住肚子，手依舊保持着剛才的動作。被扯頭發太疼了，而且臉上的傷痕不好遮。

耳邊是無止境的喊叫，身上的疼痛持續着、蔓延着、一層一層地疊加着。但很快，熟悉的懷抱将他隔絕在小小的空間裡，為他擋住了這無端的災禍。

可他不敢睜眼。明明現在這樣正是自己剛剛所期盼的，可他不敢睜開眼去面對。

隐約覺得有人在耳旁呢喃着什麼，他聽不清。隻覺得那聲音聽起來好像很難過，還很……慌亂？

你很痛吧，可是我也好痛，我也想幫你，但是我好害怕，對不起，我甚至不敢睜開眼去看一看你，你在說什麼？是在和我說話嗎？明明離得這麼近，為什麼聽不清？

沈語秋将那話語聲視作救命稻草一般，拼了命地想要知道他到底說了什麼，嘈雜的叫聲逐漸遠去，隻餘下那一道，終于能聽清了。

“别怕，哥哥在呢。”

“忍一下，一會兒就不疼了。”

“對不起……”

為什麼你要道歉呢？

沈語秋還躺在地上，雙眼直勾勾的望着前方的牆壁。哥哥正趴在他身上，頭埋在他頸側，雙臂死死地環着他，用力到沈語秋都分不清他們倆是誰在發抖。衣領被打濕，眼淚也跟着落下來，心中所想終于問出了口：“為什麼你要道歉呢？”

沈聞楓擡起頭抹了把臉，吸了吸鼻子，扶着沈語秋坐起來，伸手要去掀他衣服下擺：“讓我看看。”

“如果你不是我哥哥就好了。”

沈聞楓的手僵在半空中，他用盡全部的控制力，放慢呼吸，強迫自己冷靜，盡量讓聲音聽起來不那麼難堪：“對不……”

“如果你不是我哥哥，就不用遭受這些了。對不起，該道歉的明明是我。對不起，對不起……”，沈語秋打斷他未完全出口的道歉，解釋自己剛剛的話。他低着頭，盯着自己用力抓在左臂上的右手。

沈聞楓像是一個險些溺死的人忽然把頭探出了水面，身體和大腦都還停留在恐懼裡回不過神，把注意力都放在語言上，顫抖着聲音說：“這跟你有什麼關系，明明是……”

可沈語秋好像聽不見一樣，自顧自地再次打斷他：“如果我消失就好了，如果我……”

沈聞楓聽了前半句，一把捂住沈語秋的嘴：“别說！……别說這種話，求你了，别這麼說自己……我求你，哥哥求你，别說。”

這是你對我的報複嗎？

沈聞楓想。

是因為我偷偷想過希望你消失嗎？如果我不阻止你，你還想說什麼？你怎麼可以消失？你怎麼可以離開我？今天隻是說，會不會哪天你真的就突然扔下我了？如果你想報複我，其他什麼我都可以接受，隻有這個不行，我離不開你，我隻有你了，别離開我。

沈聞楓被手上的觸感拉回來，看到沈語秋輕輕握着自己還捂住他嘴上的手，說：“你先答應我，絕對不會再說這種話了。”

沈語秋點了點頭，等沈聞楓拿開手，他張了幾次口什麼也沒說出來，手倒是抓回了胳膊上，在剛剛掐出來的一排指甲印旁邊印上新的。

“你說，”沈聞楓拉過他的雙手，分開握住，“我聽着呢。”

“我們搬出去好不好？”沈語秋回握住沈聞楓的手，像是要從中汲取什麼力量一樣，語速也越說越快，“這幾個月也攢了點錢，我們搬出去住好不好？我們搬去學校那邊租房住，或者……或者，錢不夠的話，我們去找店長，問問能不能在店裡住一段時間，他人那麼好，不會拒絕的，我們搬出去吧，好不好？”

根本就不可能，攢下的錢還要交學費，租房不可能。至于住在店裡，就算枕槐安真的完全不介意，他們也不能住進去，到時候萬一媽媽找過去鬧，可就不止是欠人情的問題了。說到底，隻要媽媽不同意，他們就不可能搬出去住，家長教育孩子警察管不着，可兩個未成年人夜不歸宿鬧失蹤，警察可不能不管。

“好。”沈聞楓說。

惡人還是讓“他”去做吧。

“你耳朵破了，可能剛才撞到了。這幾天跟小樹哥請個假，等你耳朵好了，我就去和他說在店裡借住幾天，好不好？傷得位置太明顯了，我怕他看見了擔心。”沈聞楓皺眉用手去擦順着沈語秋脖子流下來的一點血迹，輕聲哄着，“先把傷口處理一下好不好？”

媽媽每次打人都隻是想要一個發洩口，一個人也好兩個人也罷，隻要是有東西給她撒氣就可以。自打沈聞楓發現這點，每次都會讓沈語秋躲起來，雖然像今天這樣的情況并不是沒有，可也是少數。先給耳朵上了藥包紮好，再脫了衣服檢查身上的傷處。看到沈語秋腰腹間紅腫的一片，淤青還沒出來，沈聞楓看着就已經手抖得差點連藥膏都拿不住了。

“我身上平時随便磕磕碰碰都起淤青，看着吓人而已。”沈語秋拿衣物遮住腰部，搶過他手裡的藥膏，“後面哥哥你還一直護着我，根本就沒怎麼被打到。”

沈語秋敷衍着快速給自己上了藥，脫了沈聞楓的上衣，看他身上的傷。

“明天……要去哪轉轉嗎？”沈語秋問。

要去那片舊房嗎。

沈聞楓卻拒絕了。

“不了，我下課去店裡，小樹哥一個人肯定忙不過來，你找江殊彥在外面轉轉吧。”

主動去找江殊彥不得被吵死。

沈語秋也不想回家，幹脆四處瞎溜達，實在閑了，就蹲在路邊扯個草薅個花，找隻小流浪狗一起玩玩，等天黑了，就回小區樓下等，堅持每天都要和沈聞楓一起上樓。

好在江殊彥雖然話多，但不刨根問底，見他耳朵上貼着紗布，問他怎麼弄的，得到了不小心摔下樓梯的答案之後，關心了句走路注意腳下，便又開始扯他那些天南海北的話題了。

沈語秋的傷平時就好得比沈聞楓慢，等到耳朵上的傷口結的痂都掉了，沈聞楓也早就變回了平時的樣子。等了個媽媽晚上不回家的日子，方便收拾東西，沈語秋興緻沖沖地跑去找沈聞楓，卻被潑了一盆冷水。

沈聞楓笑着問他：“這又是想到什麼了？去店裡住幹嘛？”

沈語秋下意識又掐上了自己的胳膊，壓下心中隐隐的不安，猶豫着開口：“……你不是答應我了嗎？”

你說的要我信你，你說的你不會忘，明明之前你都記得。

“你掐自己幹嘛！”沈聞楓連忙去拽他的手，不自覺提高了音量，“我答應你什麼了？”

“你答應我搬去店裡住……你答應我搬出去的！”沈語秋越說越快，翻轉手腕緊緊抓着沈聞楓，轉頭給他看自己已經完全愈合的耳朵，“你說等我耳朵好了就搬過去，你看，連結的痂都掉了，好得徹徹底底，我們搬過……”

“不可能！”沈語秋的指甲比較長，沈聞楓被他抓的有點疼。不知道他這又是鬧哪一出，也不想再聽他胡扯下去了，“我什麼時候答應你了？搬過去住要給小樹哥添多少麻煩？而且媽媽怎麼可能同意？”

沈語秋像是突然受了什麼刺激，一把甩開他的手，沖着他大喊：“為什麼要她同意！就是要躲她怎麼可能要她同意！”

“那更不可能！兩個未成年夜不歸宿玩失蹤警察能不管嗎？你現實一點！”讓沈語秋這麼一鬧，沈聞楓也實在是壓不住脾氣，跟着喊起來，“不是，你犯什麼神經？平時躲就躲了，現在這是怎麼你了，非要搬出去住！”

“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那你為什麼要答應我！你覺得我的耳朵是怎麼傷的！你覺得那些淤青是什麼！你憑什麼不記得！”

沈語秋嘶吼着，眼淚止不住地湧出來。嗓子裡像是塞了塊石頭，堵得他喘不上來氣。手和腿止不住的發抖，四肢發麻，臉上也在發麻。感覺自己使不上力氣，幹脆跌坐到地上。

沈聞楓實在是聽不懂沈語秋什麼意思，見他哭成這樣，再多的莫名其妙也被擔心壓下去，可這事兒實在是不能由着他鬧，他皺着眉，盡量用平和的語氣和沈語秋好好說話：“耳朵不是你自己摔的嗎？平時磕磕碰碰有點淤青怎麼了？我不記得什麼了？”

“是被打的！都是被媽媽打的！你也是！我也是！我們在這就是個出氣筒而已！反正你什麼都會忘掉！反正你現在也隻覺得我是在發瘋胡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