儀式還沒有開始,賓客卻來得全乎。
我有點緊張地朝他們瞧了幾眼,接着溜到後台去。
于我而言很少有的登台演出環節啊……
“我們再排一遍吧。”左謙招呼我們幾個過來,“詞都記熟了不?”
我過來,拿起銀絲竹簽,“大概吧……”
簡單排了一遍,又揪了幾個小問題,忽地聽見道聲音,“有進步。”
我們紛紛轉過去看來人。
有進步!
千見相首次給出了這麼高的評價!
“别練了,我帶你們看看今晚的主角去。”
見他都這麼說了,我們便個個都把手裡的東西放下了。
他好像很熟悉這片似的,在這裡穿梭的速度很快。
據藥鋪掌櫃所說,他不是有好一陣子沒在大衆面前露面了嗎……
這次倒是帶着面具露面了啊。
想着想着,他在一間小屋子前停了腳步,“今晚的新娘新郎就在這裡了。”
我擡眼看過去,卻結結實實被眼前的場景吓了一跳。
深呼吸了兩口,我這才敢探頭,再去仔細觀察那兩個紙人。
煤油燈昏黃的光暈裡,兩個紙人肩并肩坐在有些褪色的太師椅上。
它們背後的牆面貼着泛黃的囍字。
我把目光聚焦在兩個紙人身上。
女紙人身上的嫁衣紅得刺眼,紙漿壓成的衣料在肘關節處裂開細紋,露出底下灰白的竹篾骨架。
她的臉抹得死白,胭脂從顴骨一直塗到耳垂,看着并無喜慶,反而驚心。
不知是失誤還是刻意,她眼珠子大得離譜,左側瞳仁也偏了半寸,直勾勾盯着房梁的蜘蛛網。
我跟着看過去,發現它在緩慢地往紙紮人身後的一處紙做的建築裡爬。
小藥生前應該不長這樣吧。
一旁的男紙人穿着靛藍長衫,布料紋路是用墨汁畫出來的。
他的臉比女紙人更窄些,下巴尖得好像能把肩部戳破。
腮紅打在顴骨下方,眉毛用墨描得又粗又直,紙漿捏的鼻梁中間鼓着個包,像是師傅制造時無意間留下了什麼。
“他是百生戲。”千見相指着那男紙人為我介紹,“我們做不成拿活人配冥婚的腌臜事,便讓我從戲本子裡挑了個小藥喜歡的角兒。”
“名字和您是很像。”
“正是因為像,她才喜歡。”他喃喃。
“這是……”我哥終于也注意到兩紙人身邊的紙質建築,“四合院?”
“四進四合院。”千見相解釋,“這是婚房,當然也要一起燒了去。”
……
子時,紅事開場。
喜婆幫男女兩位紙紮人纏上紅線,教他們三拜禮成。
我一直擔心着紙人對拜期間會不會出現些什麼紅線斷掉,然後紙人自行叩首的怪事。
但直到這一環節結束,兩名紙紮人被小心地擡進喜轎子裡,也沒任何事情發生。
但這麼平靜,反而讓我更不安了。
黑雞被抓過來踢響轎門,三聲響後被其他村民控制着一刀割喉,咽了氣。
——這是目前最血腥的場景。
黑色棺材裡裝着新郎新娘的陪嫁嫁妝,除了那套剛剛被我們注意到的四進宅院,還有不少别的陪嫁品。
諸如什麼紙錢啊,紙丫鬟啊,紙元寶啊。
還有個精緻的紅木匣子,裡面不知道裝的是什麼——但那好像是今天我們帶去給千見相的匣子。
那棺材被擡着路過身邊,我眼尖地注意到那紙宅院裡面有剛剛院落裡看到的蜘蛛在爬。
“注意,紅事結束了,起靈前就是百戲,馬上就要上場了。”千見相提醒。
場地本就不大,繞了一圈後,棺材和轎子行進的速度逐漸慢下來。
千見相拍我們的肩膀,“準備上,看白幡揚起來就往出走。”
白幡抖出的瞬間,我們五人急忙趕上去。
道具已經備好,光源除了紅燭,還有稍現代化的煤油燈。
這樣也不怕蠟燭因為意外熄滅搞砸這場戲了。
戲前先走九宮步。
按照我哥下午說的,乾位是右下西北,兌位為右方正西。
正好和我們出場的走位相同。
我默數着七步半,接着穩穩走到案桌後。
展示完場景的變換,我和安枝妍前進兩步。
第一折是老爺和春桃對話。
我見她壓着嗓子開唱:“朱門高檻鎖清秋,空留繡榻等人愁。”
“養女原為防年老,誰料白發送紅妝。”
“十八未出閣,轎簾替父收!”
“老爺擊掌喚春桃——”
我讓春桃從後繞過來,跟着老爺的手挑起春桃的下颚,迅速開唱:“三月春雨濕轎簾,且替小姐全孝廉。”
“罷也,罷也!金銀能買陪身骨,難買心頭血淚流!”
我哥操控着皮影走進絹布。
安枝妍壓嗓扮老爺,手裡煙杆戳契紙:“這契怎多三成利?”
夏柯竹簽勾錢袋:“陰曹地府要打點!”
我急急控着春桃轉了身,做出擦淚的動作來,“啊呀呀——賣身錢換薄棺木——”
我哥聲音提得穩,迅速接上,“草席一卷也算孝!”
“閻王殿前告黑狀,就說我陳婆最公道!”
第一折戲下的快,緊接着是第二折。
左謙和上官淩迅速更換了布景,捏着丫鬟和小厮登台。
喜婆走在隊伍最前頭,左右搖着腦袋與轎夫閑聊。
“新娘子含口胭脂紅,黃泉路不飲孟婆湯。”
轎夫是上官淩扮。
他竹簽巧妙交錯幾下,教那轎夫整理着衣衫,卻偷偷把白紙塞入懷中,“紅綢能蓋死人臉,蓋不住活人貪心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