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的天空晴朗,淺淡的雲絮浮在表面,像是玻璃外沒刮幹淨的泡沫。光線也豐盈。霍眉簡直沒法想象這樣大好的時光全是用來給自己試衣服的,因此即使知道考驗在即,也相當享受這一過程。
三點多時他們買好了裙子:露肩式,胸口處鑲的荷葉邊順帶裹住了大臂,便直接省去了袖子;腰後有拉繩,可以把腰束得極細;裙擺卻有很多層,細膩柔軟,跟随着她的腿部動作而像水波紋般湧動。
範章骅看着她露出的肩膀,意味不明地笑了笑;又掀開裙擺,看到繡鞋是淡淡的藕粉色才放心,“把你這不倫不類的鞋藏好了。若你是放足,還能再選一雙高跟鞋。”
“已經夠叫你破費了。”她笑道,“這一身多少錢呀?”
“不貴。”
又去理發店陪她做了個發型,才将車不急不緩向舞廳開去。舞廳很有些年紀了,通體灰色,隻有炫亮的一圈燈泡把“嘉陵舞廳”四個字照亮;内部還算明亮齊整,中間圈出舞池,四周有座位可供休息。巴青是個小城市,這舞廳已經是最摩登的地方了,青年男女沒事就愛來這裡。
“千裡,巴青城好多産業都叫‘嘉陵’啊。”
“都屬于一位叫程籌的企業家。”範章骅簡短地回答道,指了指不遠處坐着的一桌四人,“都怪你太磨蹭,他們人都到齊了。”
那一桌人也望向這邊,紛紛站起來:穿棕色西裝的男人四肢如竹枝般細瘦、發際線很高,笑起來眼尾炸花,挽着他手的女伴應該是家中姊妹,長相相似,但總歸是比他好看些;另一個男人矮小的驚人,隻到霍眉的肩膀處,他的女伴穿着和服。
“這位是蔡行健醫生,Dr.Cai,”範章骅笑着拍了拍棕色西裝的肩膀,又攤手向另一位,“今井和也。”
原來是個鬼子。
蔡行健瞅了霍眉一眼,眯眼笑道:“我說你怎麼來得那麼遲?原來有這樣漂亮的小姐作陪,樂不思蜀,把我們這些老朋友湊的局給忘了!”
“豈敢豈敢。”
“喝什麼?沒替你點。”
“白蘭地吧。”
蔡行健立刻招呼服務生過來。一聽他們還在等着範章骅點酒,霍眉便知道這桌人尚未買單,順手把範章骅腰間的錢包解下去付了賬又很快回來,替他重新扣上。此時三個男人才剛剛落座,酒已經上了桌。
又寒暄片刻,今井和也率先切入正題,“那麼,孫将軍給我們的答複是什麼?”
範章骅搖晃着高腳杯,一時半會兒沒說話。琥珀色的液體雖晶瑩剔透,同時卻有挂杯感,層層水膜像沙灘上的海浪般褪去。霍眉知道這是桶藏年份長的證明。
“孫将軍壓力也是很大,”最終他說,“關系到經濟和治安......”
“範先生,我是個商人,不是軍人。”
“我是軍人。”他糾正道,“範副官。”
“啊,哦,範副官——”
蔡行健突然輕笑起來:“千裡啊,明明是好消息,你卻在這裡賣關子。快别捉弄今井先生了!”
于是範章骅也跟着大笑起來。今井和也的表情有些勉強,最終選擇摘下眼鏡,仔細擦拭鏡片。
“孫将軍的意思是可以。隻有一點,煙粉必須嚴格控制在巴青城内,城門口也會設關卡嚴查。”範章骅望向今井和也,由于他比人家高太多,這一眼是斜着向下瞟的,“畢竟孫将軍是體恤民生的。但這東西若流出去,競争力太強,會斷了其他防制區軍費的來源。現在除了西南二劉以外,各家已經不大動幹戈了,今井先生也不想惹麻煩吧?”
“這點規矩我自然知道,範副官何苦誇大至此。”
霍眉聽明白了。三人一個代表官方,一個代表開發者,一個代表投資方,談論一種煙粉的研發。她還聽明白了範章骅對這個鬼子不怎麼客氣,對蔡行健确實很客氣的,于是看見蔡行健酒杯空了一半便重新幫他斟上。
蔡行健雙手捏着杯梗說了好幾遍“多謝”,要與她碰杯。她其實不怎麼能喝這種高度數的酒,但既然人家杯子都舉起來了,便隻能用杯口輕輕撞了他的杯腹,很給面子地一飲而盡。
時候晚了,天已經暗下來,服務生将提前訂好的餐品都上上來:每人一份夏多布裡昂牛排和扁豆湯。
霍眉幫範章骅切牛排的時候便感覺酒勁兒上來了,頭暈的同時又極度亢奮,眼前的景象也分出好幾道重影。卻絲毫不敢暈,隻能在下面狂擰自己的大腿。
更糟糕的是,蔡行健邀請她去跳舞。
“行啊,”範章骅後靠在椅背上,“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