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傳立輕輕敲了三下,道:“副官,是我。”
203的門從裡面被打開了,剛開了半個人的寬度,霍眉就超過王傳立迅速擠了進去。身着睡袍的範章骅原是打算慢慢開門,一下猝不及防,被她撞了個滿懷。
“千裡。”她輕聲叫道,又頗不好意思地退了兩步,退到剛鎖上門的王傳立身邊,“再見到你真好。”
之前見範章骅的時候,他都梳着油光水滑的背頭,一整套軍裝乃至大衣手套樣樣不落;這幾天沒有頭油可用,軍裝也不方便穿,即使仍頂着那張表情很拽的臉,也顯得他年輕了好幾歲。
範章骅似笑非笑地盯了她一會兒,展開昨天的巴青日報,那張被李五爺拽到地上的照片赫然了占據了四分之一的版面,“醜不醜?”
“......是把我拍的好醜。”
“我是問丢不丢人?”
“昨日周五,我就不願陪他。”霍眉認真道,“故劍情深,不丢人。”
範章骅一曬,将報紙随手撇在茶幾上,握住她的手腕,把人牽進浴室後出去掩上門。知道她愛幹淨。直到淋淋漓漓的水聲停下,霍眉趿着拖鞋坐到他旁邊,才開口說:“回去後,你要怎麼跟怡樂院的人說?怎麼跟李舟解釋?”
原來五爺叫李舟。
“我便說是自己撬了鎖。”
“你有這能耐?”
“我......我絕不會将你說出去的。”她輕輕把下巴擱在他肩頭,“就說,是清道夫......哎......我不回去了!我從此就跟着你。”
仿佛是在決定明天吃什麼一樣,她決定不回去了。年齡在霍眉臉上是模糊的,她是個女人,黑瞳中卻存有女孩的稚氣、脆弱與純靈,此刻如暗夜中的潮水般向他湧來。純棉睡袍的肩部也被她的頭發沾濕,打通了皮膚與外界的感知通道,他先是感覺到冷,然後又感覺到她脖頸的溫熱。
範章骅想起來,霍眉是水。
當然不是出自“女兒是水做的”這個說法。起因是有天兩人在街上閑逛,看到個算命的攤子,霍眉非要去算。老先生先問了她出生年月日,又問了姓名,說道:“你五行缺水,眉字是屬水的,寓意也好,漂亮。可見家人取名是用了心的。但霍字本就屬水,不必補了,反倒弄巧成拙,給你弄出個澇災來!”
回去的路上範章骅給她取了個外号——“霍水”,諧音禍水;霍眉聽着笑了笑,卻明顯不在狀态。
“生氣了?”他湊過去道,“不是壞詞,捉弄你而已。”
霍眉鑽到他懷裡拱了拱,“哪能啊。我是剛剛知道,媽老漢兒給我起名字是用了心的。”随後又涓涓源源淌出眼淚。範章骅連殺人都不眨眼,此刻居然情真意切地心疼了這個女人幾秒鐘。澇災,真是澇災,他想,把我都給淹死了。
眼下形勢緊張,他不是單純因為憐香惜玉而救她過來的,更需要一個與王茂山軍閥毫無瓜葛、完完全全的局外人來幫助自己脫身。但與霍眉說了這麼些話,他又覺得不是那麼着急了,至少不忍現在和她談計劃。霍眉靠着他,于是困倦的水也攀上來,捂住他的眼睛。
這些天範章骅始終睡不安穩,一點動靜就醒,所以樓下的噪音真是擾的他不勝其煩。而今夜身上壓有女人香沉的體重,他感到安心,居然一覺睡到了天亮,睜開眼看到的就是霍眉安靜的臉。
他依然不急,喚醒她後,先一同吃了早飯——藥店老闆提供的面包,這才開口道:“我需要你幫個忙。”
“好。”
“好什麼好,”範章骅笑了,“先聽我說完,看能不能做到。這幾日孫珍贻部隊槍決了很多殘部,還有在戰鬥中死傷的士兵,都堆在舊火車站邊上。你知道那裡吧?火車站廢棄後,那裡就總用來堆放屍體,沒有親屬認領的,三日後拖到城外掩埋。我們要裝作認屍的夫婦一同進去,我混入屍體中,你一個人出來——随便扯個什麼謊,說我去方便了或者自己害怕先出來了,都可以,他們不會嚴查的。”
“最關鍵的一步是,在運屍車出城之前,你也要出城,等人走後及時把我挖出來。有點吓人是不是?但王傳立他們都過不了城門口的檢查,隻有你可以。”
“但是等警察埋完人後全部走光,怎麼也要一段時間。”她臉色變得煞白,“沒人認領的屍體是直接埋的,連棺材都沒有,一被埋下去立刻就窒息了。”
“他們會用草席裹住屍體,到時候我會用胳膊撐着草席,給自己留下空間的。”
他在心裡稍微估量了一下,兩分鐘内就會失去意識,如果十分鐘還沒被挖出來可能救也救不過來了。霍眉同樣意識到了有多冒險,眉頭微微蹙起,“我......我不想你這樣。”
範章骅握住她的手腕,“别無他法了!所以霍眉,你要快,懂不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