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五爺先找了個公用電話打給報社,如巴青日報、蜀報等等,向記者預告:上午十點,嘉陵飯店門口有大桃色新聞。
他們将車開過去時才八點,熄了火,李五爺就仿佛入了禅,不動也不閑聊。
霍眉率先開口道:“五爺用過早飯了嗎?我去幫你買。”
“不用,你别下車。”
然後李五爺把墨鏡摘了,揉了揉鼻梁。他的眼睛和他整體給人的感覺很協調,沉黑、穩重。相貌算不上很有特色,但相當周正,總感覺和接下來要做的事很違和。
“你是哪裡人?”
“不要套話。”
“啊,請别誤會,我是想聊聊天……”
“我知道。”他又把墨鏡戴上了,“但是下次和别的袍哥一同出去,就别多問了。你會顯得可疑。”
霍眉此生都沒有這麼憋屈的經曆:和一個男人共處在如此狹窄的密閉空間裡,整整兩個小時,不執一詞。
快十點的時候,幾家報社的記者們陸陸續續來了,脖子上都挂着攝像機。
嘉陵飯店是三角形的建築,分别有兩條路沿着它的兩壁延展出去,尖頭有個旋轉大門,門前對着十字路口,路況可謂是相當複雜。
他們的車就停在十字路邊不遠處。估摸着差不多了,李五爺下車後繞道霍眉那一側,打開車門,拽着她的一側胳膊将人拉出來。
霍眉尖叫起來,試圖将手腕抽出來。幾個記者迅速沖過來,二話不說就開始拍;李五爺似乎被快門聲忍惱了,用力一拽,将她拽倒在地。
“給我甩了一路的臉色了,做啥子?這是你服務人的态度?老子今兒高高興興出來,就被你個狗日的婆娘搞毛了——”
“五爺,”霍眉仍在試圖扭手腕,“我沒有——我哪裡敢不高興——”
記者們剛才看開頭的時候隻以為是普通男女拉扯,哪能上升到大桃色新聞的程度,直到聽到這聲“五爺”——融順堂的五爺。
都知道這個在哥老會裡冒出頭的年輕人不近女色,三十多了也沒娶妻,如今卻因為一個女人的冷淡在大街上動了怒!
圍觀的人越來越多,李五爺罵了一通後仍不解氣,突然提起她往後走去。不遠處有個巷口,裡面是死胡同,用來放置清道夫、穢水夫的推車、木桶、扁擔等清潔用具,怕人偷拿,警察局又給安了道鐵門。現在門是開着的,他将她扔了進去,在外面咔哒一聲把鎖按上了。
“我不來開門,我看誰敢開。”他撂下這句話後,撞開人群,頭也不回的走了。
霍眉在心中無力地罵了一句。
且不說李五爺因為沒有當纨绔子弟當街鬧事的經驗,演的不像;把她關在哪裡不好,關在這臭氣熏天的地方!圍觀人群在外面議論紛紛,她隻能背過身去,把腦袋埋進膝蓋裡,抽抽噎噎地繼續哭。
中午時清道夫回來了,推着小推車陷入茫然。“五爺說了,不許開啊!就算鑰匙在你們手裡也不行!”圍觀群衆争相告知,于是小推車停在了外面。
晚上田媽帶着警察來了。警察從來沒有實權,隻敢欺負百姓,軍隊、袍哥卻是不敢招惹的,在外面觀望了一會兒,說若三天後李五爺還不放人再去找他商量。田媽踱了幾圈,誰也不敢罵,隻能一個勁兒罵霍眉,從欄杆縫兒裡遞了兩個包子、一杯水。
她便背靠着牆壁睡了一夜。
第二天大家的新鮮勁兒也過了,隻在路過時瞟一眼;田媽又來送了一趟吃食。巷子裡積郁多年的泔水味兒攪得人頭昏眼花,霍眉勉強集中注意力,在腦海中一遍一遍地構思待會兒見到範章骅該說的話。
就像她預料到的一樣,今夜來人了。
鐵門口傳來喀啦喀啦的輕響,霍眉幾乎是從地上彈起來,快步走過去察看來人是誰。這人叫王傳立,是範章骅的親兵,也在黑暗中擡頭看了她一眼。下一秒鎖被撬開了,他确認四下無人後,小步跑了出去。
兩人一前一後鑽入雛鳥路居民區。居民區的房屋并不規整,有清朝遺留的、民國初年的還有自建的,鑽着對方的空子橫豎鋪張,晾衣繩、電線、廣告牌彼此糾纏,在逼仄的上空像一把挂面。不少人仍蹲在門口抽煙、賭博、發酒瘋,盡管夜已經很深了,噪聲将挂面之間的最後幾絲空隙堵上。
這裡藏個人,孫珍贻一年都未必能搜出來。
王傳立走進一家藥店,和老闆打過招呼後上了二樓,再走空中廊橋到了街對面的旅館二樓。旅館自己的樓梯倒是封掉了,要到此地,非得從藥店裡面走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