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先生,您要的竹筒。”
顧眇伸手,一個皮革質地的圓筒物件就放到了他手上。
仔細摸過一遍,表面光滑細膩的牛皮緊密地包裹在竹筒的外層,沒有絲毫縫隙,筒身上釘了一條系帶,也是按照他所說的将牛皮疊了三層縫制而成。
再用力拔開蓋子,手指貼在蓋沿上,清晰地觸碰到有兩圈弧形後,他又重新将蓋子挨近筒身,感覺到筒身的開口處确實是嵌進了兩圈弧形之間。
“您放心吧,絕對是按照您的意思做的。”
他點點頭,道過謝後就讓小厮下去了。
将竹筒打開放到桌案上,顧眇摸索着将疊放在一起的畫卷好塞進竹筒裡,然後蓋上了蓋子。
這竹筒将随着睐兒一起到海島後面的那個所在,須得保證不會有水滲進去。
想到睐兒,顧眇伸手探了探自己的脖頸。
竹青的衣料蓋着幾處紫紅色的痕迹,都是昨晚留下的。
床笫之上,丹桂香萦繞身畔,那人還一聲聲喚自己的名字。
現實與夢境重疊,他那經年壓制的渴求又豈是蜻蜓點水般的歡愛可以滿足的。
後半夜的荒唐他不敢再細想,鋪開宣紙,顧眇繼續在未完的畫作上落筆。
如今萬事俱備,隻是該如何将畫中的秘密告訴睐兒呢?
時值歲尾,肖啟蟄公事繁忙,已經許久不曾到這處院落中來,但院落中的看管卻越來越嚴。
此時他們能說些私語的地方也就隻有床上了,可沒有光,又怎麼将畫中的路線指給睐兒看呢?
直到又過了幾日,他從睐兒手中拿過橘子,手指碰到了對方手腕上的珍珠手钏,忽然靈光一閃。
夜明珠,睐兒應該有吧?
趁着喂橘子的工夫,他引着睐兒帶他去看夜明珠。
隻是不巧,剛踏進房門,喉頭倏地發癢,一股血腥味直往上沖。
如今他咳嗽得越發頻繁了,總是用着涼作借口,這十來日,已經吃了幾十碗炖梨水了。
真不知道還能遮掩幾次。
搪塞過去後,他刻意将手拿錦盒的睐兒拉入懷中調笑,借着身軀的遮擋偷偷從盒子裡拿了一顆夜明珠藏在衣袖裡。
入夜,借着夜明珠的光,顧眇一點點将自己的計劃說給睐兒。
直到枕邊的人深深睡去,他才長長地、無聲地歎了一口氣。
我是不是錯了?
“下次如果你要做什麼行動,能不能先告訴我一下?”
“你這樣讓我很害怕,我不知道你做的事哪些是出自真心,哪些隻是計策中的一環。”
而自己回答了什麼?
“好,我以後一定都告訴你,不讓你去猜。”
自己真的全部告訴他了嗎?
睐兒現在滿心以為自己能和他一起逃出去,可是,自己的生命已經快走到終點了。
深入髒腑的毒已經無藥可救,意識到這一點後,常恒那邊後續傳進來的藥他就再沒服用過。
如今擺在自己面前的唯有一死。
他不怕死,隻要睐兒能活着,他甘之如饴。
但他真的要讓睐兒獨自去承擔這一切嗎?
更殘忍的是,他甚至沒有給睐兒一個選擇的機會,自己看似深情,卻又是何等地自私。
甚而,他好像從來沒有考慮過,睐兒也許并不需要他如此一廂情願的“保護。”
因為怕他誤會自己的意思,所以手捏着丹桂牌卻不敢進教坊。
因為怕他被牽扯,所以假裝不知道他是誰。
因為怕他難以接受,所以隻能一點點試探、引導,什麼事情都等到自己規劃好了才告訴他。
以前,他總覺得教坊囚住了睐兒,如今想來,自己這樣又何曾不是囚住了他呢?
自己好像總是把他想得很脆弱,不相信他能跟自己一起解決眼前的事。
甚至,自己還認為他會破壞這一切。
顧眇,顧東望,你從來不曾真正地把他放在與你平等的位置上。
你覺得他需要你的拯救、需要你的保護。
但你忘了,他是教坊的頭牌,是古往今來的一個作水中舞的人,是被人謀害傷了腿以後苦練琵琶,僅三年就成為京師共推“玉手琵琶”的人,遠比你想象的堅韌。
你太自以為是了……
思索至此,顧眇悲從中來,胸腔不斷起伏,久久不能平息。
翌日,他泡在浴桶之中,沉思良久,終究還是決定隐瞞下來。
如果早點意識到,自己可能會選擇全盤托出,但距離除夕隻有五天了,自己身上的毒也越來越深。
剩下的日子,他想與睐兒好好度過。
就當是自己最後自私一回。
*
離除夕隻剩一天了,别院各處早已裝點了起來。
顧眇面前的桌案上擺着一疊紅紙,他手中捏着一支粗杆毛筆,在燙金的紅紙上寫着福字。
睐兒湊到近前,伸長了脖子去看。
“哎呀。”他忽然出聲,“顧先生,你這字寫歪了。”
顧眇手上一頓,最後一橫就沒有寫完。
“是哪裡歪了?”他問。
“是這裡。”睐兒捏着他的手指點在未幹的墨上,而後忽然擡手在顧眇的臉上一劃。
“哈哈哈——這裡有隻大花貓。”
“好啊,你戲弄我。”顧眇提筆去追早已跑開的人。
“你站住,我倒要看看今日誰是大花貓。”
不過追了幾步,他就撞到了房間内的博古架,架子上放置的紙筆擺件等紛紛掉落,顧眇自己也跌倒在地。
睐兒聞聲回頭,見狀立刻上前推開靠近的小厮,自己伸手去扶。
“你沒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