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臉有鼻子有眼,似笑非笑,一張大口洞開,活能吞下一個人。她往前一步,人臉就往左側一寸,她往後退一步,人臉就往右挪一寸,眼珠子骨碌碌直轉,在她身上瞧不夠。
喬苑珠還有些發愣,因着腦中還回響着夢中娘親說的那句話,什麼“氣數”雲雲。氣數、氣數,這氣數究竟是誰定?從何而來,又去往何處?慣來聽聞有采人氣運一說,那一國之運會否也能被采?
今日這小妖要來讨她的晦氣,是否也是她的氣數不濟?
喬苑珠蹙起眉來,耐心告罄,步子沒停,挽手作了個訣,霎時間眉間現出來個十字印,洋洋灑灑漏出金塵。
還沒來得及有下面的動作呢,那人臉閉上了洞開的口,也不笑了,活像見到了什麼魂飛魄散的事物,連忙隐去身形逃遁了。
妖怪跑了,霧也散了,喬苑珠剛好走到院門口。
好沒意思。
喬苑珠癟了癟嘴,心道這晏京城當真比不得鄉野,道觀多,修士衆,妖怪甚少,隻可憐她瓶中的幽幽丹又要見底!得盡快捉個小妖怪才行!想到這兒,她沒再管那玉蘭花樹妖,擡腳邁出院子。
“娘子,我正要進去找你呢。”阿青道。
喬苑珠望向那糾纏不休的一老一少,問道:“外頭怎麼了?”
“喏,來了個碰瓷兒的,那位夫人恐怕要倒大黴了,非得買了她的香瓜再賠錢不可。”阿青嫌棄地道。
喬苑珠打眼瞧了一瞧那老妪,又上下打量了那婦人,頓了頓,忽而展開一抹笑來,道:“去拿些銀子,咱們也買香瓜。”
“娘子!那老妪一看就不是好人,咱們為何要幫她?”阿青慣是個直腸子,若是不喜歡誰,嫌惡是挂在臉上的。
喬苑珠微嗔,道:“你去拿便是。”
老妪還癱在地上,死死抱着婦人的腿不放,又哭又鬧,活像腌了十年的老鹹魚。
喬苑珠走到老妪跟前蹲下,頗為和顔悅色,道:“婆婆,我和這位姐姐一起攙你回家去可好?你這兩筐香瓜我買下了,改天我讓小丫頭把筐子給你送回去,我今日先去認認路。”
老妪聽了眼睛滴溜溜直轉,先前還想攀上對面小丫頭的關系呢,沒想到等來了仙女本尊,喜不自勝,道:“好娃娃,就依你說的辦。”
喬苑珠露出一抹溫婉的笑,又朝那婦人道:“夫人意下如何?”
婦人還沒開口,老妪兇巴巴的搶了話:“她怎麼不去?必須去!把老婆子我摔成這樣,我家老頭子得跟她要個說法!哎喲……哎喲……你看!全是血!殺人啦!”說着攤開一手的血,就要抹到婦人裙擺上去。
老妪心下想的是,今日香瓜全都賣了出去,已是大賺一筆,若是還能拐得小娘子回去,那便是喜上加喜。至于這位夫人,她定要叫她吐出一筆銀錢來!一舉兩得,兀自喜上眉梢。
喬苑珠眼見着老妪臉上變幻莫測的神情,淡淡的笑了笑,招呼拿了銀子出來的阿青關了鋪子,一同上路。
老妪的家在城外,天黑路難走,喬苑珠和阿青一左一右攙扶着老妪,婦人慢悠悠跟在後頭,似在醒酒。
經過一處的墳地時轟然又是一聲雷,閃電照徹夜空,墳頭有幾朵鬼火撲騰,不一會兒淅淅瀝瀝下起了雨,周遭霧氣升騰,一股陰冷濕氣驅趕了早些時候的悶熱。
“老頭子,出來迎客!”
老妪到了家門前,中氣十足地推開了院門,紅光滿面地招呼人迎客,一點也看不出來先前被磕出了血的孱弱模樣。
有人遠遠應道:“你有什麼客,别是上門來訛錢的,你的香瓜賣完了嗎?沒賣完看我怎麼拿捏你。”
老妪啐了一口:“就你那幾個錢,給人訛别人也要瞧得上。”
老妪引着喬苑珠三人進院,這時從堂屋中走出一個兒郎。二十出頭,眼歪嘴斜,口齒不清地道:“阿……阿娘又給童童找婆娘,嘿嘿……嘿嘿……”
又找?阿青聽了有些慌:“娘子,他這話什麼意思。”
那頭喬苑珠好像完全沒放在心上,進了院兒便開始四處觀察。
這處院子看着老舊,到處都是破漏,雜物擺得到處都是,若沒有人引着,恐怕不知道要将腳落在哪裡。堂屋側旁海有個屋子,大白天,門窗緊閉。
正在這時,老妪口中的老頭子走了出來,上下好一番打量她們,一時間嘴角揚上去就下不來,步子不停,繞過他們往院外走去,經過老妪的時候倆人分明還交換了眼神。
從進院起,阿青本就有些提防,眼尖地又看到二人交換眼神,忙拽了喬苑珠的袖子要走,喬苑珠按了按她的手,朝那呆傻的癡人走過去。
“你阿娘回回都從外頭給你找婆娘?”
“對,對啊。”癡傻兒有些得意,他雖說眼斜,卻也看出了眼前的娘子生得美,側着臉也要看個夠。
喬苑珠睨他一眼,道:“我猜你隻有一個婆娘,我看城裡的公子都有好幾個婆娘,你比不上他們。”
“你胡,胡說!”童童絞着手,道:“阿娘給我,給我找……找了十個婆娘!哦不對!是十八個!”
喬苑珠翻了個白眼,起身要走,道:“騙人,你屋裡根本就沒有你婆娘的影子,哪裡又來的十八個?吹牛大王!”
“我,我沒騙人!”童童提高了音量,慌張道:“是我爹,我……我爹把婆娘送出去賣了。”
“賣了?”喬苑珠追問。
童童點點頭,道:“對啊,賣,賣去了山溝裡。”他将手指向一處山坡,那山坡并不高,就是個小土坡,不像有人煙的樣子。
童童話還沒說完,這時候老妪從後院出來了,手中端着茶水,見到喬苑珠在跟她兒子說話,臉色微變了變,連忙将童童支開,又招呼喬苑珠進屋坐。幾人一齊進了屋,剛坐定,就聽見旁屋傳出來一連串的肺咳聲。
阿青循聲望過去,問道:“這是?”
老妪面色有些尴尬,哭喪了一副臉道:“是我的大兒子,早些年得了病,壞了身子,如今下不得床。”
喬苑珠往向旁屋的方向,略作思索。
“快喝茶,快喝茶,都涼了。”老妪十分熱情,給三人分倒了茶。
老妪催得緊,無論她們岔開幾次,她都能引到喝茶上來,喬苑珠端起茶碗晃了晃,略有所思,給阿青使了個眼色,倆人一起趁着衆人不注意将水倒到桌子底下,隻有婦人為了快點醒酒一股腦喝了下去。
沒過一會兒,三人齊刷刷倒在了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