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書還未回過神,上面輕飄飄地傳下聲音:“你自己動手吧。”
她目光有些呆怔:“什麼?”
顧扶硯卻頗為耐心解釋:“若是讓我動手,就不隻是自裁那麼簡單了。”
這是實話。
琉書能感覺到自己的身體一點一點冷了下去。
她根本沒想到會是這個結果,一瞬間甚至以為是自己聽錯了。腦海裡的那個猜想陡然被放大無數倍。
眼前這個七皇子,看似與喻甯宮水火不容,實則感念對白洎殷那日救命之恩,對她暗生情愫。
可她剛剛說了什麼?琉書每想一步,面色就蒼白幾分,到了最後她竟是連身形也維持不住了,隻能一個勁地磕頭:“奴婢知錯,奴婢該死!”
她磕得極為賣力,不出片刻便磕破了皮。原先光潔的額頭滲出血迹來,就連門外的侍衛聽到動靜也不由得微微側目。可卻未能換來顧扶硯片刻憐惜。他連頭都未擡。
“拖下去。”
此話一出,立馬就有侍衛上來。
琉書隻覺得一雙手被人大力拖住。那力道之大,幾乎是要把她的手生生拆下來。
她面上滿是驚恐,還要求饒,可剩下的話已被人用汗巾堵在了喉嚨裡。她雙目死死盯着顧扶硯,就要盯出血來。
可顧扶硯隻是低頭看着手裡的東西,好似渾然未覺般。
直到地上的人被徹底拖走,房間再度恢複死寂。半月後,顧扶硯乘上了前往西北的車馬,臨行前,崔事安遞給顧扶硯一物。那是一把長劍,劍身雪白透亮,劍鋒開了刃,鋒利無比。
崔事安道:“這把劍叫換生。”
顧扶硯雙手接過劍,問:“可有寓意?”
崔事安道:“飛鳥盡,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
兩世交疊,上一世崔事安授劍時,也是這個情形。
“萬物依賴制衡,新舊交替。你觀如今平西軍和雒伊,是否便如這弓和鳥,看似你死我活,但若是有一朝天下太平,便再不需要你我。”
劍隻有在自己手中,方能換得一片容得下他們的天地。
顧扶硯目光微動。崔事安的意思很明顯,如今皇帝重用崔家,是因為還有雒伊這個外敵在。但若是有一朝雒伊收複了,崔家功高蓋主,那他們内部便要來清算了。
同理,若是有一天兩宮和睦了,那皇帝便會開始猜忌自己的兒子。
正是因為有一個讓人頭疼的外敵在,内部才會達到前所未有的和諧。
“孫兒明白。”
一路相處,無論是顧扶硯所表現出的禮節,心性還是能力,都讓崔事安對顧扶硯愈發滿意。他有心将顧扶硯打磨成如換生一般的利刃。
到了邊境,他安排人教顧扶硯六藝,有時甚至會親自指點顧扶硯劍法。顧扶硯也并未将崔事安的苦心白費,他學什麼東西都很快。
轉眼三個月已過,寒來暑往,溫度漸漸回暖起來。雙方終于迎來第一場交戰。
白洎殷下了早會,收到裘竹通傳,便先去了閣樓。
“主教。”
裘竹聽到聲音,睜眼道:“此次西北祭禮,便由你去吧。”
白洎殷應聲道:“是。”
她對這個決策并不意外,曆朝曆代這些大型的儀式都需要喻甯宮的祭司在場。
“有相關的事宜,回頭我會讓姝年教你,屆時你點幾個人協同你去便可。”
他交代了幾句,又提了一嘴,“我聽人說,你把琉書放到木栖宮去了?”
“是。”白洎殷面色淡淡:“人總想着攀高枝,她竟然心不在我這了,又何必強求?倒不如成全了她。”
裘竹微微點頭。畢竟一個侍女的事,他也沒必要管。
“若是覺得伺候的人不夠,便讓姝年挑幾個人給你。”
“多謝主教。隻是要用得順手的人怕是不好找,就先讓玉珏一個人試試吧。”
這個考量是對的,畢竟除非生了意外,裘竹也不會貿然找人代替姝年和鐘陵,他隻道:“看你自己。”
眨眼到了臨行前一日。
旭日東升,天邊一道日光穿透雲層直直撒了下來。白洎殷站在天壇上,看着下方一舉一動。玉珏跟在她後面。
台下傳來聲音:“你的符牌呢?”
白洎殷循聲望去。
隻見一人站在隊伍裡,在聽到聲音的一瞬間擡起頭,随即熟練地從袖中摸出一物。
負責審核的主簿将那枚黑色的符牌接過,翻來覆去一看,又有些狐疑地看了一眼那名教士,最終還是将東西遞還給他。
白洎殷收回目光,一道身影已經離近。
“大人,核查過了,都沒問題。隻是有一張面孔瞧着甚是眼生,可要再查驗?”
他會覺得眼生是正常的。喻甯宮在中央的教士原本就不算多,有資格跟着白洎殷出入這種大型祭祀的人更是少之有少。大家彼此之間交集雖不多,但至少面熟。這個時候要是混進來一個人,就會格外明顯。
白洎殷看了一眼遠處,“查過符牌了嗎?”
“查過了,單看符牌,沒有問題。”
白洎殷點點頭,“許是新人,既然符牌沒問題,便先不查了。時間有限,正事要緊。”
“是。”
馬車駛入落雁關時,已是立夏。
車牖外是一望無際的黃沙。殘陽西下,天邊紅霞浸染。崩騰的河水自天邊一瀉而下,渡口邊幾隻破舊的木船靜靜飄蕩着。
不知過了多久,車馬停下,車外傳來玉珏的聲音。
“大人,到了。”
簾布掀起,白洎殷彎着腰從車廂出來,便見不遠處跑來一名小将。
那小将在離馬車三米外停下腳步,拱手道:“大人,屬下受平西将軍令帶您入大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