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們談到無相陵,我又想聽,又怕忍不住。
果然她們無一不對無相陵的覆滅拍手稱快。
它消失了,對這個世界竟然無足輕重。
或許白家,原本在世人眼裡,就是養奇花異獸的邪門歪道。
而白家的少宮主,也如妖女并無差别。
唯一口碑較好的是我母親,都惋惜她。
明明美若仙子般水靈聰慧的人物,不好好呆在濯水仙舫,偏要從江甯富庶的水鄉嫁到西南偏遠之地。
但我不會因為這些事情和她們較真。
不能有任何暴露的可能,哪怕是一絲絲。
這些屈辱委屈,和廣袖殘血,骨髓深蝕的痛。
比起來,微不足道。
我作息奇怪,又不愛和她們說話。
以蕪華師姐為首,對我的态度從關愛變成疏離,甚至譏諷。
我想,這樣也好。
何必拖累他們呢。
于是我打定主意要與藥王谷切割。
藥王谷将來尚可在辛夷大師兄手下繼續受世人敬仰着。
(十)
直到谷裡來了個看病的,他的陪同家屬像個憨包,差點被我的雪腓獸咬了。
這個憨包叫賀蘭澈,隻看過我午睡時的樣子就被迷住了。
他心思單純,雖然愛裝作偶遇的模樣出現在我面前,卻行事有分寸。
隻是師父說,我和母親實在像。如果見過她的人,一眼就能認出我。
後來我就研究如何給自己改樣子,不然出師未捷就被仇人認出怎麼辦。
賀蘭澈這個憨包走了以後,經常給我寫東西,送東西。
我本來不想看,奈何他送得太頻繁。
有些時候,信讓人發笑,有時還挺感人,但我沒有功夫理他。
情愛于我算什麼,我這蠱毒之身,他沾染不得。
我每天睡不好,還有那麼多功課。
支撐我的動力就是,即便累死,也要先報完血仇。
一晃我在藥王谷學醫也近八年。和師父嘗試研究過我的血。
血晶煞奇異,卻是個賤蠱,平時麻痹我的味覺痛覺,一年卻要挑個時間讓我痛不欲生。
這疼痛的感覺像是周身的血都被抽調流動,我能感覺血脈膨脹浮腫。
要割破靜脈,讓它流出來一些,才覺得爽利。
這些血,流動時比正常人血的顔色深,一股酸腥味。
正常幹涸會成晶狀,深色,硬的。低溫冷萃則是淺色硬晶。高溫曬幹是深色軟晶。
師父說,直接接觸血晶,分别會引起血液凝結和内髒衰竭,口服、吸入、接觸傷口都有可能。
破解之法,需将冷熱萃成的兩種晶體研磨成粉,再取鮮血,銅鍋熬煮至凝結。竟會變得鮮紅欲滴,與正常血色無異,呈軟體凍狀,此時再曬幹研磨成粉,就沒有毒了。
不知道最終影響它的。是那号稱五毒秉性的惡人心頭血所澆種的血蓮,還是五種毒蟲的毒液,亦或是那隕石化的礦。
難不成真是那苗醫蠱祝跳的大神?
這樣的粉,小劑量可以搭配不同草藥治不同的病。
尤其是外傷,以粉敷,見效很快。
内傷也可以治,不過卻要用鮮血化開,難免惹人懷疑。
我曾将婆婆的話悉數講給師父聽。
師父說,老藥王一生踐行“大醫精誠”,行醫鄉裡一視同仁,皇室召任國子博士,他卻無意功名财帛,任官不能随意,他隻願鑽研醫術,懸壺濟世。
而巫、醫本出一處,但醫術更多偏向實際有用,巫術更多來源臆想。老藥王行醫時,有的病人家屬信巫更多,諱忌藥方,不聽醫囑平白耽誤性命,他才忍痛徹底割除巫祝二科。
當年闾公與老藥王,用毒者、解毒人,互相如黑白棋子一般沉迷對弈,最後卻分道揚镳。
血晶煞之構想,老藥王本不當真,未曾想闾公真能制成。
因此師父希望我學些真本事,不要用這血走捷徑。
可是有什麼關系,治病救人非我本來志向。
我中這毒煞,本就要報血海深仇。
嗔恨嗜血的大力士,頭戴兜帽的神秘人,聲音沙啞的梳發鳥人。
師父說,傻子,瘸子,鳥人。
即便這些年都沒來過藥王谷。
難道他們還能終身不受傷,不求醫嗎?
我們準備好了,鶴州多鳥類,師父便在鶴州安排義診。
他坐鎮谷中,賭上藥王名信,廣發邀貼務必讓全天下都知道。
我在塵世中,為外傷聖手之名造勢,不信沒人來。
我們分别按計劃釣着魚。
隻是,賀蘭澈總來擾亂我計劃。
他曾寄給過我一百餘封無關緊要的信。
他談士農工商,王将卒盜,經史律卷,話本詩文。
他的世界缤紛,寶珠玉蓋,婚喪嫁娶,車馬兵陣。
他送來飛天仙子,芸芸美态,每座都是慈悲眼神。
我都假裝沒看過。
還有一封信中,他好像向我真誠交代他的來處。
天水西域昭天樓,工于窟畫造像,機關陣數。
還問我的來處?
前十年,我應該是快樂的未央宮少宮主。
在十一歲,便該死在無相陵的冬。
如今又花十年,
我應是從蟒川蟲谷地獄爬出來的惡靈了。
賀蘭澈,
你一身浩蕩俠氣,意氣風發。
自該去輕劍快馬,奔赴朝霞。
不必陪我下地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