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
藥王谷太熱鬧,來來往往的病人掙紮求生,陪同的家屬有的哭有的笑。
我冷眼看過太多受病痛折磨的,讓我分不清和他誰更慘。
而藥王谷的同門,腦子正常,和未央宮、慈航寺的人差不多。
皆不是又兇又邪奸狠惡毒之輩。
藥王給我把脈,師兄勸我吃藥。
谷中溫柔的姐姐們為我拿來好吃的東西。
我卻很想念家裡的廚子叔叔。
他胖胖的手總是變着花樣能做珍糕甜脯蜜露炙肉。
多麼好的一個人,什麼也沒做。
大力士也要殺了他。
我再也吃不到他會做的酸木瓜魚了。
無所謂,反正從此萬千食物的味道都一樣。
我好像在慢慢長大,沒有以前那樣瘦弱了。
靠夜裡撿着記憶裡殘存的那些暗箭輕功口訣,也希望自己更茁壯。
藥王總是暗暗打量我,我都知道。
有一天,藥王突然将我帶去一間密室。
他竟然指着一幅畫像,問我。
你認識未央嗎?
你和她小時候長得一模一樣。
他可能見我容貌相似,年紀相仿,賭了一把。
畫像上的女子,臨江川而飄水袖,眉眼栩栩鮮活。
畫她的人怎能料想她的結局,是被橫劈肩肋而亡。
我打量了藥王很久,第一次開口對他說話。
“我姓白,”
“我叫白蕪婳,”
“未央宮的少宮主。”
“你是誰?”
“你怎麼會有她的畫像。”
我泣不成聲,一句歇一氣。
“她,是,我,母,親。”
說一字就忍不住掉一串眼淚,才勉強說完。
藥王平時那笑意微張的嘴,此刻咧成一張大口,哭相難看。
“我是你舅舅。”
我講着被滅門經過,才說到一半,他已經哭到桌案上蜷成一團。
藥王指着畫像之人,說,“你母親出身濯水仙舫,天下第一的美人。原本我就不同意她嫁給你父親那樣的門派。還好,你和她長得好像。還好,你還活着。”
原來藥王也不是有血親的舅舅,否則我怎會不知道。
他不肯提太多與我母親的往事,說等我長大了再告訴我。
藥王還說,“從今天起,我就是你的父親,我們為她報仇。”
我說,我有父親。
藥王又說,那你便叫我師父吧。
師父舉辦了一個燦爛的晚會,升騰的焰火好像在告慰天上的亡靈。
他在所有弟子面前宣布,說要收我為養女,也是最後一位徒弟,以後藥王谷是我的。
以往關心我的同門,此時都用異樣的眼光看我,再也不同情我了。
可我又何懼他人怎論,由他們啊!
師父問我,你想叫什麼名字。
我說,随便,但她不可以叫蕪華。
師父說,好,那蕪華改名。
蕪華的脾氣也鬧得很大。
我轉念又想,太過在意,便是着相。
隻會妨礙我的計劃。
便讓她叫蕪華吧。
反正飄零已久,無人會再深究我的姓名。
(九)
師父說,“你母親幼時,待人親切,善解人意,笑容極美。你卻沒笑過。”
“你在人前,就叫長樂吧,前緣苦業當夢一場。餘生還長,歡樂無盡期。”
如何能當夢一場。
我長期晚上睡不着,白天又困,師父給我開的藥,全沒用。
我還試圖用催眠術迷暈自己,一樣是睡着了反複噩夢。
有天外面鬧哄哄的,我反而在曬太陽時睡得很好。
老天獎勵我在夢裡夢到未央宮,那些我抓不住的眷戀。
瀑布小譚,黃莺蝴蝶,仙鶴雪貂,狗狗貓貓,還有一隻米米鹿。
我還是那個動物苑苑長的女兒。
從此以後我都這麼白日睡覺,既然晚上我視力很好,我就拼命練功。
藥王谷有很多客死的病人,化作了山谷中草藥的花泥。因此有一片墳崗。
師父在其中為我母親立了衣冠冢。
沒有骨肉,也沒有她的衣物。藥王捐了一張她的畫像,我則捐了我的一縷頭發。這大概是我今後擁有為數不多的,母親留給我的東西了。
除了那隻九音小鈴铛,我戴得好好的。
沒有父親的墳冢,因為我沒有親眼看見,便永遠不相信他死了。
墳崗靜覓,我也常常在那裡休息。
我與師父一直密謀籌備着。
他原本承老藥王的衣缽,專心做着他的神醫。
卻為了我,開始接受各大門派親密聯絡。
隻是為免牽連與不必要的暴露,我的體質與身世,也一直隐瞞很好。
一晃我在藥王谷也呆了有些時日,說沒有感情倒是假的。
師兄師姐們來自五湖四海,成為藥王親傳弟子學習醫術。
自然會談起江湖門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