床榻上,昏睡數月的人猛睜開雙眼。
他全身衣衫被冷汗浸濕,眼前還留有夢中的殘影。
噩夢揮之不去,他的瞳孔無法聚焦,一時間接收不到外界傳來的訊息。
動了動因為缺水而幹裂的嘴唇,喉嚨裡似乎要冒出幾個不成篇的音節來。
夢裡那是最後一戰。
突擊兵潛入敵軍内部,一切都按計劃順利進行。可忽然,民衆發起暴亂,硝煙彌漫,爆炸轟然四起。他被狠狠的沖擊出去,耳朵也失聰了。
他趴在泥土裡,後半身已經沒了知覺。
他感覺不到疼痛,也不知道雙腿還在不在。他隻記得自己緊握着槍杆,像蛆蟲一樣艱難的擡頭,不顧泥土和血液的腥氣想要爬起反擊。
茫然間身體應聲頓住,胸膛随之而來的撕裂感讓掙紮的人頹然紮在泥土裡,瞬間沒了生息。
男人雖然睜開了眼睛,卻意識迷糊。
他隻感到一陣窒息,口鼻好像自動屏蔽起來,無法控制的張大嘴巴,盡可能的吸入氧氣。
眼看床上的人渾身痙攣,就要背過氣兒去。
一位老者慌忙跑進茅屋,趴在他身前大聲呼喊,老人不斷的拍打他的臉和胸脯,好算是一口空氣大肆吸入,及時提氣兒,這才活了過來。
随着聲音逐漸清晰,模糊的手影亦在晃蕩。
片刻,男人終于清醒,他停頓一下,茫然的轉動眼珠朝四處看去。
素色的幔帳挂在床頭,身上還壓着厚重的被子。
他松開在被子上攥出褶皺的手,受驚般盯着穿着奇特的老人。
老者看出他因夢魇受到了驚吓,卻心道:這躺了月餘的人終于救了回來,原本的一臉擔憂的神情也不由得轉變成喜悅。
“醒了就好,醒了就好。年輕人,你可總算是醒了!”
一聲回神,這次男人也總算看清了來人的穿着打扮——鬓發挽起,布衣加身。
“年輕人?”他感到奇怪,跟着重複喃呢一句,想要坐起來,卻渾身鈍痛,各個關節要命的戳着他的神經末梢。
老者連忙放下食盒上前扶住他的胳膊,男人這才注意到哪裡不太對勁,他渾渾噩噩的歪着頭,脫口道:“大爺,這是哪啊?您怎麼穿成這樣?”
“大,大爺?這裡……是老夫務農休息時尋得的茅舍……”老者有些奇怪他的言辭。
他愣了愣,老大爺的話在腦子裡轉了一圈愣是沒想個明白——等等,老夫?茅舍?
男人稍微有了一點頭緒,震驚的想馬上證實,猛地從床上彈起,竟忘了自己的身體的傷。
“啊……嘶——”
扯動的傷口疼的他直縮腰,隻覺連帶着内髒都抽痛的厲害,疼的連呼吸都顧不上。這一下,倒是讓人又清醒三分,豆大的冷汗順着額頭流下,他瞪大雙眼根本不敢相信這一切都是真的!
可疼痛感實在太真實了。
“年輕人小心點,你的傷還沒好呢!”老者急得苦臉。
男人憑借毅力,愣是咬破嘴唇,鼻息間全是血腥味,也一聲不吭。
他努力屏着一口氣,直到坐好了才慢慢呼出,這才覺得舒緩了些。
男人的面色本來就蒼白,幸而在這樣大起大落的心境下,才沒讓老人看出半點不妥。
他很快适應:“抱歉……老伯,吓到你了。”
老者擺手連說:“無礙”
男人平靜下心:“我為什麼會在這裡啊?”
老者轉身拿回食盒放在床邊:“你已經昏迷月餘了。”
他看着老人有些遲緩的動作。
“上月我去拾柴,正巧下了場暴雨,我想要在這山澗的屋舍裡躲避幾日,前去時路過潭江分流的水泮,在那旁救下了你。您當時半邊身子都泡在水裡,應該是從上流沖下來的,當時雨很大,可你露在水面上的衣服還都是血泥……敢問年輕人您可是經曆了什麼?”老者回憶問道,他還記得那時,眼前的年輕人身着一襲被染的血紅白衣,身上滿是刀劍傷痕,奄奄一息,甚至毫無生還的可能。
男人垂眸沉思。
老伯長歎一聲,以為是他不願說,怪自己多嘴,又頓了頓道:“對了,把您帶回來時正好遇見了路過的佛陀,是他救活了你,又給了我一副單藥,這幾日我盡在山上按照藥方照料您,藥煎好了,快些喝下吧。”
“佛陀?”他接過老伯遞來的苦藥:“謝謝老伯。”他盯着黑色的藥碗猶豫了一下。
老者亦是思量道:“老頭子我多句嘴,年輕人莫嫌煩,還記得您當時的衣着,似是某個貴氣的仙家門派,想來可能是遇到了窮兇極惡的邪佞,年輕人醒來的這段時日不要輕易外出,外面不太平,尤其是晚間,這裡地處山邊,荒無人煙,恐有妖邪出沒。”
他聽此言辭愣了愣,許久道:“多謝老伯提醒。”
“老伯不必喚我年輕人,我姓柳,名予安。多謝老伯的救命之恩,這幾日勞煩您照顧了。”
“柳公子客氣了。”
柳予安低頭拿起勺子舀着藥碗,忽然又想到一件事。
“老伯”他叫住正要趁着天明離開的老者,為避免舌頭打結,想了想才問道:“現在是何年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