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着裝要求的場合,我們也怎麼舒服怎麼穿的,園園知道的。”
伍園當然知道,周鳴航穿的這件衛衣,就是她選的。
六七點的城市開始蘇醒,地圖上彎彎繞繞線路的紅色開始加深,又是一個熟悉的堵車的清晨。不像在小島,一個小姑娘就可以帶着他們慢慢晃悠到魚市。
到站後,小克終于被獨自撇在車裡,周鳴航提過伍園的行李下車。
這是一個在超級城市裡毫不起眼的偏僻小車站,大多數人聽都沒聽過它的名字,但周鳴航對浔城途徑它的每一班車次都爛熟于心,有列車正在進站,關于相聚、牽手、心髒喜悅跳動的記憶随風複蘇。
停車場到進站口道路兩旁的草木凋零,隻有萬向輪在地面上發出聲響,小小的流浪貓謹慎地在草叢裡穿梭。
“年底主城區車站到蓮鎮的車就通了。以後往返就方便了。” 周鳴航說。
像以前她說的,雙城通勤會越來越便利,可他當時想也沒想就否決了。等待她的飛機落地時,他鬼使神差地查了查浔城到滬市通勤的人數,超過了3萬人。
“還沒祝賀你買車了。”伍園說。她踩在道旁的銀杏葉上,和更常見的梧桐葉腳感不同,銀杏葉不會發出嘎吱的響聲,而是默不作聲地在人和地面之間緩沖着。
“祝賀我那些功利又世俗的目标加一嗎。”周鳴航走在道路外側,久違地踢着一顆石子。
“我從來沒有這麼想過。”不管他們的關系如何,她清楚地知道周鳴航從來目标明确,他付出了遠比别人多得多的努力和加班時長,才一步步地從蓮鎮走到滬市,紮根落腳。
“是真的為你高興,冷天加班回去不用再在路邊吹風跺腳了。”伍園說。
周鳴航覺得伍園既寬容又殘忍。剛畢業時他說,園園,等咱們買了車就去公路旅行吧,然後兩個人開始認真地苦惱是先去海濱還是去大漠,她說去海濱吧,她喜歡大海。現在她已經看過了大海,由衷地半開着玩笑祝福他買了車。
她從來都是這樣,如實地把想法告訴他,即使她現在說的話恰恰是他想聽的,她還是坦蕩地說給他聽。以前他想聽更多的話,即便善意的謊言也好,可她隻會疲憊地告訴他:“周鳴航,我毫不懷疑你對‘我們’的用心,可我不是你的附屬物,蓮鎮、做筆,對我也很有意義,也很重要。”
離進站口不過咫尺,伍園的手要搭到行李箱的拉杆上:“謝謝你送小克回去,他講話沒有惡意的。”
“我知道,不過是單純的他看不慣我,我看不慣他。”周鳴航說。他并沒有馬上松開箱子,關心的話語掩藏在臨别的閑聊中:“我今天沒有什麼事,就中午去客戶那吃個飯。你呢,這一年,都還好嗎?”
“午餐路演,祝你順利。”她了然地說,“我都挺好的,高鐵都要通了,去小鎮的人越來越多,老廠也在翻新……我得進去了。”
周鳴航感受到她用了點力氣接過了行李箱,他覺得無力,她熟悉他的專業術語,可說到筆卻戛然而止。
“我錯過了許多次聽你把話講下去的機會是嗎?”周鳴航說。
他看見伍園愣了愣,而後對他笑了笑搖頭:“不用勉強自己。”
她終于露出了不客套的笑容,卻令他覺得憤怒,氣她這麼“拎得清”,更氣自己搞砸了一切。從在機場見到她的那一刻起,他就在為她從容的狀态而自我憤怒。
“園園。”他松開了行李箱,又馬上叫住她。
身後不停靠本站的一趟列車呼嘯而過,周鳴航送行時專注的眼神沒變,休閑的穿着也沒變,但這一次車輪與鋼軌嘈雜的摩擦聲蓋過了他的聲音,伍園隻能看見他的嘴唇開合。
她看懂了他講的四個字,他說:“我很後悔。”
回到車上,小克在那哼“我們還是一樣陪在一個陌生人左右”,哼得周鳴航腦瓜子疼。伍園進站前一輛疾馳的列車駛過,把他講的話吞進刺耳的噪音裡,伍園拖着行李箱轉身,在嘈雜聲裡揮了揮手說再見。
“你能有點傷員的自覺休息會嗎?”周鳴航設置導航目的地,開出車庫,頭也不回地說。
“五塊錢一不在你就對我橫挑鼻子豎挑眼啊。” 小克從用料紮實的保溫袋裡拿出另一杯豆漿,悠閑地喝了一口,“我說,這家店的外賣袋子不長這樣,啧啧,一早去打包吃了不少冷風吧。”
周鳴航覺得小克一如既往地惹人厭煩:“你煩不煩?”
小克攤手:“小心開車,有點照顧傷員的自覺。我禮貌地問一下,你今天的人設是深情隐忍的前任嗎?”
周鳴航忽而沒再和小克吵來吵去,他問小克:“你們在藍佧救助了一隻大狗?”
他從後視鏡打量小克的反應,小克的表情展現了心思的活泛。周鳴航才說:“園園和伍醫生打電話,我在旁邊,聽到的。”
“哦,她是救贖一個流浪---狗呢。”小克想到陳大廚那個沒有衣品黑黢黢的形象,把“漢”字生生吞了下去。
“你說的中餐西餐秀色可餐,在園園眼裡,包括那隻狗的主人嗎?”
小克看在後視鏡裡與周鳴航對視,他歪頭挑眉,都市精英還是那麼直擊痛點,表情考究得像在參加問詢會。
“我不知道哦,我受傷了呀,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小克樂得看他吃癟。
周鳴航錯過了一個路口,導航彈出警示音,沒有情感的導航語音告訴他“已偏航,已重新規劃路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