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等克勞拉睜開眼就是這幅畫面，那隻突然闖入她家的魚人自顧自做起飯來，她還是被鹹香的食物氣味叫醒的。

“咕噜噜——”雖然大腦很想搞清楚眼前的狀況，肚子卻不争氣地繳械投降。手持湯勺的魚人嘗了一口碟子裡的湯，随後被聲音吸引擡頭看了眼克勞拉，又低下頭往鍋裡放了半勺鹽。

“請問可以分我點食物嗎？我可以默寫基地的平面圖給你。”她的眼睛轱辘辘随着魚人手上的動作轉動：“雖然那幫廢物大概率做不出成藥，但緩解藥物還是有很多的。”生怕魚人不同意，克勞拉連忙補充了一句：“你可以在我的食物裡下毒，不過需要在我的指導下進行，萬一你放的是些影響口感又不能迅速緻人死亡的東西就糟糕了。”

在聽克勞拉發表完這一番駭人言論後，魚人總算擡頭認真地打量起她：“加茲特，伍曼德·加茲特。”

“啊？”克勞拉困惑地眨了眨眼。

“我的名字是伍曼德·加茲特。”見克勞拉仍保持着那副百思不得其解的模樣，魚人隻好出聲解釋道：“在索要食物前應該先詢問對方的名字吧。”

克勞拉保持着嘴巴微微張開的震驚表情久久不能回神。

“你好，伍曼德先生，我叫克勞拉，缪勒·克勞拉。”她覺得自己有必要再觀察下這隻魚人，關于她的藥物是否會對大腦産生副作用之類的，但此刻她一心求死，于是克勞拉猶豫再三後小心翼翼補充道：“請恕我直言，加茲特先生，交換姓名這件事具有特殊的意義，它可能會讓我們産生不必要的情感連接，這會使你在剝奪我生命的時候觸發額外的恻隐之心。”就像那隻被她養大的母雞cookie，因為她自作主張的命名，使得這隻母雞區别于世上的所有母雞在她心裡有了特殊的地位，也影響了她煲湯的速度。

幸好那碗湯是煮給媽媽喝的。

“我不會殺你的。”加茲特幹脆利落地給出了答案：“你說得對，不是你抓的我，也不是你讓我變成的這樣。”

不知為何，克勞拉的眼角有些濕潤——要是她的同事們也有這樣的邏輯思辨能力就好了。她在心裡給默默加茲特的智商判定加了幾分。

“你還有更大的用處。你能把解藥研制出來，隻有你能。”加茲特一邊把湯盛出來一邊說道：“你應該回去工作，然後治好我的病。”

“......”果然情感會影響人的理智判斷，克勞拉又默默把那虛高的幾分扣掉：“非常感謝您對我的科研價值的正确肯定。但是我已經說過了，因為你的出逃，我不僅被趕出了課題組還負債累累，沒有康奇蘭迪亞的經費和設備，我沒辦法産出任何成果。要不你還是殺了我吧，這樣我們都輕松些。”克勞拉立馬熟練地擺出引頸受戮的姿态。

“......”

加茲特不理解，難道人的智商和變态程度是呈正比的嗎？還是一個地方靈光些另一個地方就會愚鈍些？“這個你不用擔心，馬上你就能回去了。”他把菜擺上桌面作出邀請的姿态，克勞拉沒有絲毫芥蒂地起身移動到餐桌旁。

“不是你離不開經費和設備，而是這件事離不開你。那些東西就是為了讓你擺弄而存在的，相信我，他們會先等不及邀請你回去的。”加茲特回憶起自己在培養艙中的日日夜夜，為了從麻木中掙脫他開始的對人類進行反向觀察——研究員主宰着實驗體，教授壓榨着學生，男人排擠着女人，人類歧視着魚人，天龍人剝削着衆生。

矛盾的源頭，是力量，是包括權力與暴力在内的某個概念。

這個人類女人的出現為搖搖欲墜的課題組帶來了希望，她擁有遠超那些男人的無與倫比的天賦，他的逃亡才不會導緻研究的中斷，将她的才華遺棄在外才會。

耗材是取之不盡的，靈感才是可遇不可求的。當這個課題無法為康奇蘭迪亞提供養料時便會被毫不留情地抛棄，無論是實驗體、研究員還是課題組，這些單位的設計不過是為了建立一種可以自發供養康奇蘭迪亞這頭巨獸的系統。無法産出成果便無法獲取足夠的經費，經費的數目則與他們的生活品質直接挂鈎，在自身搖搖欲墜的利益面前有誰還會在意實驗材料是否合法呢，反正那個淩駕于他們之上的存在擁有足以掩蓋一切的權力。為了避免階層的滑落他們會迫不及待地向克勞拉尋求力量，向她的智慧尋求力量。

加茲特不動聲色地打量着克勞拉，這個古怪的女孩才是他的救命稻草。

“你的湯真不錯，伍曼德先生。”克勞拉咕咚咕咚把湯水咽下肚子，舔了舔嘴唇說道：“你居然比我想的要聰明得多，可惜的是你聰明在了和我那些同事一樣愚蠢的地方。你在思考的過程中忽略了一點，男人是一種……呃，人類男性是一種‘甯願毀掉也不願讓别人得到’的奇妙生物，他們在設計這件事的時候就做好了心理準備。”克勞拉依舊沒有放棄讓加茲特殺死她的計劃。

看，這隻魚人的爪子多麼鋒利，他一定能迅速且無痛地完成這件事！

“呵。”加茲特冷哼一聲：“在喝過這碗湯後你還想死嗎，克勞拉？”他有些得意地問道。

克勞拉低下頭盯着隻剩一些殘渣的碗底，鹹香鮮美的口感仍停留在唇齒間，她從來沒有那種虛妄的自尊心，自然也不會說謊：“它顯著地提高了我的求生欲，你擁有相當高超的烹饪技巧，伍曼德先生。”

哪怕是誇贊也像機器人一樣無趣，懶得吐槽這點，加茲特自顧自把話題進行下去：“就是這樣，享受過庸碌但安逸的生活後他們怎麼可能回到貧窮中呢？當他們走投無路、甚至無法負擔食物和炭火時，一定會想方設法讓你回去的。”

“唔......”一直以最低限度的資源維系着生活的克勞拉完全沒有從這個角度思考過，不過她還是有些擔憂：“他們還會想方設法霸占我的研究成果，一想到我的論文居然要署上那些愚蠢的名字我就渾身難受！”克勞拉捏緊了拳頭對她的未來表示深深的憂慮。

“真高興你擁有這樣豐沛的情感。”加茲特學着他在賭場見過的那種捉摸不透的笑容，擺出一副高深的姿态誘哄道：“雖然我沒辦法幫助你進行辦公室鬥争，但我可以成為你的專屬實驗體。我們魚人的體質很特殊，隻要你不告發我的存在，你就能在研究進度上永遠領先你的同事。”

克勞拉呆呆地盯着加茲特，再次擺出那副震驚的表情。正當加茲特滿意于克勞拉的反應時，卻聽見對面說道：“這世上居然有像你這樣愚蠢的人，伍曼德先生！”

愚……愚蠢？等等，他聽到了什麼？

“你應該在我醒來時就這麼講的，你已經浪費了我将近十分鐘！”克勞拉崩潰地抓着自己的頭發：”人們究竟還要将這種無意義的鋪墊行為延續多久？我的房間裡居然出現了這樣的蠢人？難得我認為你是一個能夠溝通的人，果然我不應當随便給人下定論的，伍曼德先生，你的智力簡直和我的上司一個水準。下次請直接說結論，好嗎？”克勞拉誠懇地建議道。

“......”

他改主意了，果然還是直接殺了她比較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