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勞拉木然地看着眼前這個突然出現在她家,并且毫無理由地開始忙前忙後的魚人實驗體。
事情還要從幾天前說起。實驗體出逃後所有責任都被推到她頭上,克勞拉還沒來得及搜集證據為自己辯解便被趕出了實驗組,畢竟好不容易等來了一個可以論證兩性之間存在着不可逾越的體力和智力鴻溝的機會,再不快點把她開除這個機會就要消失啦。
所以現在的情況就是,她失業了,不光失業了還因損壞實驗器材背上了一堆債務。
克勞拉覺得很煩躁。
她已經沒用了,沒有人會聽她的解釋。
她早就知道自己的結局,就像轉錄完成後被降解的mRNA,病原體消除後開始凋亡的活化T細胞,度過生長期後被降低含量的赤黴素與生長素。但起碼蛋白質會合成,機體能夠恢複健康,果實已經成熟。
她隻有那一個願望,找出治療DMVS的辦法,那是她獲得幸福的唯一途徑。
那種失去一切的絕望再次将她包裹。
被告知解雇的她拖着疲憊的身軀回到公寓,這個堆滿垃圾、布滿鐵鏽的破敗樓房。就在她轉動鑰匙準備打開房門時,灰黑高大的影子映在了面前的鐵門上。
“唔……”她的口鼻被捂住,一隻灰青色的帶蹼手掌覆在她的手上強硬地将門打開,接着她被粗暴地扔在地闆上。
轉過身來的克勞拉終于看清了來者的面容——鼻子細長,齒爪尖利,身體特征介乎人與魚之間。
沒錯了,是那隻逃掉的實驗體。
“你要殺掉我嗎?”真奇怪,這種時刻她居然沒能像大多數生物一樣感受到對死亡的恐懼,真是軟弱啊,她就這麼失去了将生命存續的勇氣。
“把我的身體恢複正常,不然我現在就殺了你。”魚人的指骨卡吧作響,用最原始的手段表示威脅。
通常這會很有用。
“那你殺了我吧。”克勞拉平靜道。她伸長脖頸把自己所有的脆弱處都暴露在魚人眼底,以幫助他更好地實施接下來的暴行。
要是他不小心攻擊到了那些痛苦但不緻命的地方就糟糕了,她還是很怕疼的。
魚人被克勞拉意料之外的舉動打了個措手不及,很快他又冷哼一聲,揚起一個譏諷的笑容道:“甯願死也不願讓我活着嗎?恪守種族觀念甚至高于生命,真是愚蠢又傲慢的一族。”
“......”
不,那倒也不是。
克勞拉覺得自己被誤解得很徹底,她認為自己有必要在死前為自己辯解一下,以區别她那些智力低下的同事。“不是的,就算你是頭豬,研制出特效藥後我也會給你注射的。”她的眼神清澈真摯,純淨得像是剛剛誕生的海豚幼崽:“但是你逃走了,我也被趕了出來,我再也研制不出藥物了,所以你殺了我吧。”
她是如此真誠地請求着,她已經失去了生存的意義了,其實老早就失去了,現在連執念也失去了。
“真是會推卸責任。”魚人顯然被克勞拉的話語激怒了,他扯着克勞拉的頭發把她從地闆揪起,牙齒被咬得嘎嘎作響:“如果不是你們把我抓走,每天給我注射那些奇怪的東西,我怎麼可能會變成這樣?”他的眼神寒涼,像是一柄剛剛鍛好的刀劍。
然而克勞拉的注意力并不在他的眼睛上,發根傳來的疼痛讓她無暇顧及其他。她一直是這樣的人,從很久以前開始就是這樣了,除了自己什麼都不在意。“嘶——痛,痛,好痛啊.......”克勞拉連忙撐起身體以對抗頭皮的拉扯感。“你好不講道理!”她發出了出生以來最大分貝的聲音,吼完這一聲後又立馬癟了下來,用越來越低的音量說道:“不是我抓的你,也不是我給你注射的誘導物,你既不是兔子也不是老鼠,要怪就去怪那些抓住你的人,折磨我幹什麼……”
“少廢話!這一切都是你們人類的錯!快點把藥交出來!不然我就殺了你!”魚人鋒利的牙齒幾乎要怼進她的眼睛,喉嚨不停地發出奇異的嘶吼聲。她的頭發被放開,但與此同時滑膩的觸感覆上她的脖頸,這隻魚人掐住了她的脖子,恐怖的力量壓迫着她的呼吸道,克勞拉出于本能開始掙紮。
“就是......因為......做不出來,才......叫你殺了......我啊......”
蠢人果然是無法溝通的。
克勞拉覺得把這作為自己的遺言未免太過可悲了些,或許上帝也這麼覺得,因此掐在脖子上的力道緩緩變小,這隻魚人突然把婕德丢到一旁,伴随着身體倒地的沉悶聲音,這隻魚人開始掐着脖子不停幹嘔,接着他進入了不可控的抽搐中,身體如遭電擊般劇烈抖動,四肢像是被無形的力量操控,瘋狂地揮舞踢蹬。手臂彎曲伸展,脊背高高弓起,整個身體扭曲成一個詭異的弧度,仿佛要掙脫某種束縛。
克勞拉就這麼沉默地躺在地闆上,對着魚人的痛苦毫無作為。
她又能做些什麼呢?她的力量可完全控制不住一隻魚人,更何況現在她也很痛。
肚子好餓,但是好痛,一點力氣也沒有,也不想做飯,外面的館子又貴。
為什麼這隻魚人不直接把她摔死呢,要是被餓死的話也太難受了。
好麻煩,不想思考,毀滅吧,全部都毀滅吧,祈禱這隻魚人能在她睡着的時候把她殺死。
魚人依舊在眼前不停地抽搐,女人視若無睹地緩緩合上雙眼,空蕩蕩的地闆上躺着一動一靜、一猙獰一瘦弱兩副軀體,畫面和諧得有些詭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