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煩了啊。

因為一些認知上的差異，她所要表達的和卡塔庫栗理解得大相庭徑，她應該想到這點的。

“家人至關重要，在海賊的世界如何守護重要之物各憑本事，這與我們将要進行的交易無關。”見婕徳還沒沒反應過來，卡塔庫栗平靜地補充道。

他确實認同這句話，家人至關重要。

不過對卡塔庫栗而言兄弟姐妹和母親是兩種不同的家人，血緣是紐帶的同時也是枷鎖，他有意無意地不讓自己意識到二者之間的區别，并對這份聯結甘之如饴。媽媽的茶話會并不是兄弟姐妹們聯絡感情的平台，而是籠絡各方勢力的手段——家族成員們悉數到場往往意味着武力威懾。

真是莫大的認知錯位。

被誤以為是在示威或者嘲諷了嗎？天地良心她絕無此意，作為卡塔庫栗的激推婕德完整地愛着卡塔庫栗的心、卡塔庫栗的腿、卡塔庫栗的腹肌以及其他所有構成卡塔庫栗的一切！懷疑她的愛意不如懷疑她的節操！噫，她的節操确實值得懷疑。

“企業文化是企業管理的重要組成部分。”婕徳苦惱地把手搭在額頭，在她毫無自知的此刻，有什麼深邃的情感取代了眼中刻意流露的輕佻，然而夜色掩蓋了一切，婕徳隻是歎了口氣又恢複了那副吊兒郎當的模樣。唔，她的失誤，她應該意識到的，對話就是要被理解才有意義，她應該更加謹慎地選擇形式，更重要的是她得做些什麼表示歉意，但緊張的時候滿腦子隻有腹肌啊舔啊什麼的——忽然婕德感受到一絲細小的刺痛，手指被葉片劃傷了，她順着疼痛的方向低頭查看傷勢，手邊的紫色花朵就這麼映入眼簾——她想起了自己是為何種下這滿庭的片栗。呵，婕德輕輕地笑了。“說起來今天你還沒有收到過花呢，親愛的~”懊惱無法解決問題，轉瞬間婕德的嘴角揚起一個标準微笑，流氓的那種标準。她在花叢中挑挑揀揀，剪下莖杆修去葉片，随後從口袋裡摸出一塊淡紫手帕，片栗花被包成花束，柔軟的棉質布料很好地保護了手指。

“最開始我以為是紫羅蘭玫瑰，之後還是在绮麗爾的圖鑒中看到的，在和之國人們把這種花稱為‘katakuri’，”綠色莖杆上垂着紫紅的花朵，針形花瓣逆着地心引力極力向天空合攏，随着婕徳的手臂晃動花束微微顫抖，姿态倔強優雅得像一盞易碎的琉璃，“卡-塔-庫-栗-，真是漂亮的名字啊，卡塔庫栗先生~”句尾的語調一如既往地輕佻上揚，她将修剪好的花束遞給卡塔庫栗，指甲的朱砂在月下恍惚成系于手帕的繩結。

“我會帶您好好參觀一下這片領地，無論是賭場、軍火庫還是煙草加工廠，”婕徳的手懸在半空，眼中笑意不變，“至太陽升起，這份承諾即刻生效。”

真是輕浮又莊嚴的誓言。

卡塔庫栗凝視着婕德，他的名字一向叫人聯想到軟糯的面團或是蓬松的面包，這是第一次，他的名字與花卉聯系到一起。“希望我不會失望。”終于他伸手，緩緩接過了花束。

與史瓦洛島相鄰的米尼翁島同史瓦洛一樣，物資匮乏但擁有衆多天然良港，這樣的島嶼附近還有很多，因此這片海域成了北海武器走私的中轉站。灰色産業滋養并吸引着各路地痞流氓，這裡戰亂頻發，政權更疊不斷，由本土某一家族發展起來的黑手黨反而在當地更具威望，隻要繳納保護費便可以換取脆弱但聊勝于無的庇護，直到哈德家上台前史瓦洛及其周邊區域一直這麼粗暴地運轉着。

規定“保護費”、确定“守則”、保護貿易、鼓勵教育、資助技術創新，哈德家的治理手段遠遠超出了黑手黨所要承受的尺度。暴力依舊維護着秩序，但國王主動隐匿于陰影，這個“國家”的支柱産業正在向光明處轉移。

“千百年來大海阻擋着文明交流，但時代的浪潮會推動世界連成一片，自‘大航海時代’開啟，人類的技術創新層出不窮，跨越無風帶和偉大航路的船隻終将被造出，這陣風不會止步于北海，我們的合作也不會止步于幾具槍炮，世界會需要無數個樞紐，為了數不盡的黃金流動。”婕徳帶着卡塔庫栗看過學校的書桌與工廠的流水線，現在他們停留在史瓦洛的全自動溫室栽培中心前，溫室系統的總負責人正鬧脾氣不想出現，于是派研究員代為接待。

“随沃爾夫先生開心吧。”婕徳完全沒有被下了面子的氣惱，她邊走邊向卡塔庫栗介紹道：“對史瓦洛而言，氣候是溫飽問題的元兇，科學院的大部分經費都被用于解決這些現實問題，下一步要研究的是如何平衡食物儲備與生産成本之間的關系，等到航路開通、食品的存儲運輸成本下降，我們或許會種植一些附加值更高的作物。”

貧瘠的土壤無論開出怎樣的花朵都無法稱之為“畸形”，那是極力順應自然渴求生命的結果，她所認知的“正常”與“健康”不過是建立在有人負重前行的溫室中。充足的日照、穩定的水源、精細的肥料——絕對的人為幹預，這樣的花房當然培育得出最矜貴嬌豔的花卉。

婕徳無意糾正根植于卡塔庫栗腦海的關于家族的認知，她可沒有傲慢到要對别人過往的總和指指點點。既然理念有偏差就直接以利益交流，哈德家不會簡單滿足于幾樁灰色産業的交易，無意也不會成為萬國的附庸，她在傳遞一個訊息——放任她自由發展可以産生更大的價值。

至于是否值得下注，全交由卡塔庫栗評判。

婕徳不會去賭卡塔庫栗的眼光，她相信她所展現的這個未來極具誘惑力，這個男人絕對不會拒絕她。

“我小看你了，哈德婕德。”從圍巾中傳出的低沉聲音被風吹散開，婕徳不出所料地得到了她想要的答案。“你想要什麼，哈德教母？”

她的商務溝通談判課和心理課沒有白學，信息足夠的情況下人心可以被拆解，更何況她曾透過文字線條看穿他的過去與未來。

她是如此笃定他不會拒絕。

隻因為他是卡塔庫栗——

是腐壤開出的片栗，追逐着無數個可能性走向未來。

因為是你。

因為你是奇迹，卡塔庫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