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葭向來怕痛。
打小便如此,一點小擦傷都能疼得掉眼淚。
在雙星崖訓練的那些年,身上每天都要添新傷,她便每天都要哭幾場。
訓練場上打得最兇的是她,哭得最厲害的還是她。
後來出任務,能一刀要人命,她便絕不多出一刀。因為自己知道疼,便也不想别人疼。
豐楚攸拽她的那一下很不講究,她的胳膊肘撞到床闆,不幸挨了寸勁,痛得她眼睛冒水,眼淚大股大股地流出來,眨眼就打濕了頭發和床單。
豐楚攸見她不說話隻顧哭,眉頭皺得更深:“嫂嫂如此委屈,看來,是讨厭死了我。”
不是,麻筋也撞到了。
豐楚攸大約不喜歡别人哭,煩了,側身往裡一倒。
身上的重量陡然松了,穆葭:“?”
就這麼放過了她?
耳畔響起他虛弱的聲音:“桌上有吃的,自己看着辦。”
他這是難受得不想跟她糾纏了,還是吃眼淚這套。
穆葭想了想——他是個不顧人死活的瘋子,應該是太難受了吧。眼淚怎麼可能軟化得了他。
生怕這癫貨反悔,她趕緊從床上梭下來,大步躲開,離床遠遠的。
回頭,見豐楚攸已背過身去,肩背硬繃着,還陷在餘毒的折磨之中。
“咕噜——”這會兒天已經黑全,她确實肚子餓了。
外頭隐約傳來搬東西的聲音,甄氏估計也沒吃飯,正指揮着收拾東廂房。
“手腳麻利點兒,弄好了趕緊去西院把少夫人的東西搬過來。”
“炭盆燒起來,冷死了。”
“這個不行,換新的。”
“蜘蛛網弄一下,趕緊弄點艾葉熏熏,太久沒人住,都有味兒了。”
甄氏罵罵咧咧。大概是被親兒子氣着了,卻還得把事兒辦體面,心裡很不痛快。
往後啊,這院子有得熱鬧了。
穆葭在點心盤子裡挑來挑去,都沒挑到甜口的,隻好選了個麻餅,慢悠悠地吃。
吃完一個,想着問問他餓不餓,回頭一瞧,卻見豐楚攸已經坐起來。他的臉色好多了,正悄無聲息地望着她。
穆葭登時頭皮發麻。這人不知幾時緩過來的,已在背後看了她多久。說他像條伏擊的毒蛇吧,那看她的眼神卻又不是陰毒的,倒是……脈脈不得語?
短暫的四目相對後,豐楚攸下了床,慢悠悠地朝她這邊走過來。他的步伐不大穩,衣擺不停地搖。
穆葭連忙站起身。
他的臉色依然蒼白,胸口起伏紊亂,氣息不穩。應該……還沒有勁兒發瘋吧。
對方并沒有走向她,而是繞過桌子,打開了門,他吩咐外頭守候的下人送飯。
外頭的冷風灌進來,撩動他的衣角,他站在門口,背影如竹清瘦。
穆葭覺得,自己能一隻手捏死他。
可當他轉過臉來,那劍眉高鼻,薄唇冷意,卻又讓她覺得隻出一隻手怕是要被反殺。
他的模樣大約是随了父親,隻從甄氏那裡得來了一雙好看的桃花眼,柔和了整張臉的冷厲。
不知他的身體能否全然恢複,若是能,想必會是個意氣軒昂的男兒。
“飯一會兒送來,嫂嫂在我這裡不必矜持。”
啊?
哦。
他以為她小鳥胃,是矜持啊。
豐楚攸在她對面坐下,倒了一杯茶清口。提壺的手指修長,不帶一點肉,骨節突出,血管隐顯。
渾身上下,都透着一股“病味兒”。不過,他說話的聲音倒聽得出中見之氣未散,可見底子尚好,病氣未入骨髓。
他慢條斯理地喝着茶,這會兒又不像個瘋子了。像個讀書人,一舉一動頗具風姿,連指甲蓋都透着一股文雅氣。
穆葭稍緩心神。
沒一會兒飯送來。以往她都吃六分飽,今天吃到八分飽方才放了筷子。
三菜一湯,色香味俱全,居然都是她愛吃的。三個菜,有兩個是甜口,蜜汁糯米藕和糖醋鯉魚。
他提箸吃飯,大多吃鹹口的那盤三鮮豆腐,其他菜隻沾了幾筷子。
真是怪了,是他叫的菜,卻差點兒沒自己吃的。
飯後,豐楚攸沒準她走,東廂那邊也還沒收拾妥當。她便坐在圓桌發呆,他則坐到大桌子旁,繼續做他的木雕。
“沙沙沙……咔咔咔……”屋裡隻有雕木頭的聲音。
無聊得很。
但他沒發瘋,就還好。
外頭起了雪,簌簌雪聲伴着刻木頭的聲音,竟交織出安靜的味道,催人哈欠。
穆葭逐漸放松心弦。她昨晚沒睡好,剛到亥時便打起了哈欠,腦袋一下一下點。
“砰砰砰”,突然有人叩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