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學時,崔嘉宜提前離開跟着嬷嬷學禮儀去了,宋觀岚一點不着急地收拾着東西,堂溪衡也靠在桌邊,随手翻着書一邊等她。
直到學堂門口忽然出現一個人,作西域禮儀手勢。
柏裡起身,剛想回頭找宋觀岚,心頭先因為她下意識後縮的動作一涼。
宋觀岚發現自己動作太明顯,結結巴巴地找補:“我……我這幾天總算做噩夢,我,我媽準備帶我去廟裡看看,我先走了啊。”
她說完就溜,根本不敢看柏裡的臉。
堂溪衡嗤笑一聲,上下打量一眼愣在原地的柏裡後,邁步跟上了宋觀岚。
烏達擡頭,看見柏裡仍盯着門口的方向出神,便出聲提醒道:“公子,該回去了。”
柏裡恍然收回目光,臉上落寞一閃而過:“走吧。”
“你怎麼了?突然害怕他一樣。”
宮道上宋觀岚悶頭快步走在前頭,玲琅幾乎快跟不上。
堂溪衡閑庭信步負手随後,随口一問。
宋觀岚頭也不回:“不要你管。”
“那我猜猜。”堂溪衡手指抵着下巴做了個思考的動作,“你父兄被連夜叫進宮裡,為的就是柏裡父親的事,你知道柏裡身邊突然多了個胡人,心裡與柏裡便生了隔閡。”
玲琅聽見這幾句猜議朝政的話,不禁眉心一跳。
宋觀岚猛地停下腳步,回頭怒氣沖沖瞪他:“你胡說。”
堂溪衡嘴角一揚,彎腰傾身湊近道:“我才不是胡說,不然你為什麼故意不理柏裡。”
“你——”宋觀岚伸手作勢要打他,堂溪衡閃身就跑,兩人你追我趕在宮道上打鬧。
玲琅提着裙子追在後面:“小姐!九皇子!慢點跑!”
但堂溪衡說的也沒錯,宋觀岚心想。
自己确實是因為那天晚上的事,不敢與柏裡太過親近。
第二天來學堂,宋觀岚看見座位上的柏裡,剛還在與崔嘉宜打招呼的笑臉,就這麼僵了一下。
柏裡剛剛揚起的嘴角也緩緩垂了下來。
宋觀岚坐回座位,小聲向柏裡說了句:“柏公子早。”
崔嘉宜瞥見這邊古怪的氣氛,與堂溪衡對視一眼,然後默契地避開目光,裝作沒看見一樣。
台上夫子滔滔不絕,宋觀岚腦子卻亂得很,筆紐沾了墨,在紙上胡亂瞎畫。
她知道或許柏裡并未參與其中,可事關朝廷,她不能僅憑猜測,柏裡身邊那個憑空出現的胡人,盯着自己的目光,每每回想都會打寒顫。
不願意猜疑柏裡和必須警惕的心理對抗,讓宋觀岚陷入兩難。
下學後她又準備起身就溜,柏裡卻喊住了她。
“宋姑娘。”
宋觀岚腳下一定,身體都不由自主往前一傾。
“怎麼了?”宋觀岚回頭,僵硬着扯了扯嘴角。
柏裡微垂目光,從宋觀岚的角度看過去,他長長的睫毛覆在深邃眼睛上,頗有些可憐模樣。
“我們已經很久沒有一起回去過了。”柏裡道。
“噢——喔!”宋觀岚松了一口氣,“那我們走吧。”
說起來,兩人确實已經很久沒有這樣簡單的同行過了。
宋觀岚低着頭慢慢走,柏裡也沉默跟在她身側,玲琅在後面不敢出聲,三人一齊慢慢走在宮道上。
“你很怕烏達嗎?”柏裡忽然問。
宋觀岚馬上搖了搖頭,仍然不看他。
“烏達他……前幾年很辛苦,所以我才冒險準許他做我的随從,他練過武,也殺過奸細,所以看人的眼神不友善,但對你絕對沒有敵意。”
宋觀岚點點頭,意思是聽進去了柏裡的話。
她以為柏裡會就此罷休時,沒想到柏裡忽然問了一句:“這幾天你疏遠我,是因為我阿父嗎?”
宋觀岚渾身一顫,下意識想否認,卻因為這些天潛意識的提防,一個“不”字生生卡在了嘴邊。
玲琅倒吸一口涼氣,往前小跑幾步看住前面的門。
柏裡見宋觀岚如此表情,心裡已經全部明白。
他歎了口氣:“我和阿父是胡人,皇帝對我阿父多有防備,我也清楚。”
宋觀岚不禁扭頭看他。
柏裡低着頭看不清眸色,但聲音聽上去有些嘶啞:“這些都沒關系。”
他忽然停下腳步擡起頭,眼底痛色直撞入宋觀岚視線裡:“但我沒想到你會不相信我。”
“我沒有——”宋觀岚下意識開口解釋。
柏裡垂下頭,認命般扯起嘴角苦笑:“我都知道了。”
然後毅然決然轉身。
宋觀岚看着他肩膀沉下的背影,心裡忽然冒出一種後怕。
她開口想要解釋,柏裡落寞的聲音已經響起:“你防備我是情理之中。”
“沒關系,我不怪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