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裡的一番言辭,讓宋觀岚心裡格外不是滋味。
坐馬車回府路上,玲琅見宋觀岚表情不佳,也不敢如往日打趣。
她哪見過自家小姐和柏公子鬧過如此大的矛盾。
第二日,柏裡更是直接不來學堂,玲琅一打探,聽說是染了風寒。
可他昨日明明還那麼生龍活虎,怎麼會突然病倒。
不過是柏裡為了躲自己的說辭。
堂溪衡見宋觀岚一整天悶悶不樂,再一看旁邊空着的座位,便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偏偏他就喜歡戳人痛處,一下課就趴在宋觀岚耳邊,報告太子在邊境調查柏将軍的進度。
宋觀岚便是同他打鬧的心思都沒了,被柏裡戳破心思,甚至失去他這個朋友的可能性都讓她心煩意亂。
好巧不巧,京城去邊境路程有六天多,太子為表為國盡忠為民效力的決心,騎趴了七八匹快馬,一到邊境,又馬不停蹄地調查起來。
這六天裡宋觀岚沒見過柏裡一面,但邊境的信報是源源不斷送到京城。
由于堂溪衡整天在她耳邊念叨,宋觀岚也聽到許多。
譬如太子在邊關查出不少沒有登記入冊的胡人商販、譬如糧倉儲備最近幾月進出頻繁……
種種迹象,在遠在京城的人看來,皆是一樁樁直指将帥的罪證。
第十二天,前腳太子返京,後腳柏将軍的書信就送進皇城。
信中字字泣血,真摯誠懇。柏将軍在其中寫道,故鄉草原一個夏天沒有迎來雨水,不僅賴以生存的母親河幹涸,連牛羊吃的草料都沒有了。
他無法旁觀,隻好讓他們進城避災,再用糧草接濟,旱災一結束,他就立即補上了糧食,沒成想還是沒逃過陛下法眼。
“樁樁件件,倒是把他自己摘的幹淨。”禦書房内,堂溪衡看完書信後,冷哼了一聲。
“私開糧倉是大罪,更别說私放胡人入關,這場旱災,來得實在是巧。”
宋極将随着書信一齊呈上來的證據放在桌上。
皇帝一邊思索一邊把玩着拇指上的指環:“與胡境相安無事不過百年,他拿着幫扶的借口,倒是掣肘了我們的行動。”
“現在确實不能調走他。”宋極也同意皇帝的想法,“如今隻能嚴加看管,以防異變。”
但讓誰去,這是個難題。
宋極沉吟片刻,起身行禮:“陛下,觀崖做事穩妥,忠心可鑒,臣以為,可讓他駐守邊關。”
皇帝伸手輕輕叩了叩桌面,良久後才長歎了一口氣:“你先問問他,年後他與蕭相之女成婚,總不能立即調去邊境,緩個兩年再說。”
堂溪衡聞言,登時要起身開口。皇帝卻一擡手,示意不再議。
與宋極從禦書房離開時,堂溪衡問出了心中的疑問。
“宋衛尉确實是最合适的人選,可陛下為何看上去有些——”
堂溪衡斟酌一下,“不舍?”
宋極頓了頓,才朗聲一笑:“我兒早年在外遊曆,好不容易回京為陛下效勞,又臨近婚事,被調去邊境,十幾年留在京城的日子沒幾天。”
他向天一抱拳:“幸得陛下聖恩,能如此看重觀崖。”
堂溪衡點點頭,不再多問。
隻是心裡替宋觀岚惋惜。
這麼多年,兄妹二人才過了這一個除夕。
柏将軍這番誠懇真切的解釋在宋觀岚聽來,就少了些爾虞我詐的朝堂紛争。
宋觀岚一想到自己竟然惡意揣測柏裡和他的父親,就後悔地捶胸頓足。
柏将軍的事解決,柏裡這才回來學堂。
宋觀岚進門時,看見位置上不再空着,她還沒來得及笑,一對上柏裡的目光後,她又忐忑起來。
自己前幾天還要和他拉開距離,這會兒又親熱起來,怎麼看怎麼别扭。
柏裡卻如無事人一樣,溫和一笑,和宋觀岚打招呼。
落座後,宋觀岚規規矩矩坐着,眼睛都不敢往那邊瞟。
在玲琅小聲再三慫恿下,宋觀岚一咬牙,拿出自己帶來的東西。
“冬天到了,墨汁容易凝固。”宋觀岚别過頭,“這個暖硯很好用。”
柏裡握着筆的手一頓,他緩緩轉頭,就看見宋觀岚側臉不敢看自己,指尖耳尖卻泛紅。
他的目光落在那方暖硯上,冰涼的硯台似乎都因為她緊張的攥握而覆上溫度。
柏裡重新擡眼,微笑着接了過來:“多謝宋姑娘。”
溫度沿着硯台傳進掌中,柏裡握緊了一些,企圖将這份冬日的溫暖留得更久些。
堂溪衡進來時,看見的就是宋觀岚面向柏裡有說有笑的場面。
那笑容在他看來,像是小心翼翼生怕柏裡又不高興的讪笑。
堂溪衡重重落座,發出很大的動靜。
宋觀岚朝他啧了一聲,然後扭頭繼續和柏裡說笑。
堂溪衡将筆墨紙硯拍在桌上。
宋觀岚胸膛劇烈起伏一下,但還是保持着面上微笑。
堂溪衡打開一封書信,高高舉起,清了清嗓子就要開口——
宋觀岚終于忍不住拍桌而起,一撸袖子:“你真的是找抽。”
戰鬥以堂溪衡把紙扔開飛快告饒草草結束。
柏将軍的事一解決,年關就真正近了。
宋觀岚來到這裡的第二個年頭,就這樣混亂又充實地過去了。
今年宋觀崖回京,一家人總算能圓圓滿滿過個年。
府裡上下裝點的喜氣洋洋,今年最後一場雪伴着火紅的燈籠對聯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