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年深冬。
不知為什麼,在到達漠河以後,曾不野總能想起2022年的深冬。那年北京的冬天很蕭索,父親曾焐欽總說身體痛。曾不野勸他去醫院看看,他說恐怕是後遺症,不去了不去了。去也白去。
他人沒什麼精神頭的時候,手拿不起刻刀,索性坐在沙發上看電視。曾不野教他用手機投屏,他懶得碰手機,就看直播。
曾不野回去看他,發現他躺在沙發那一動不動,電視的畫面是一個陌生的小城。那天的直播機位對着一條街道,攝像機裡的城市下雪了。有背景音樂在放着溫柔的歌,很趁那雪景。那是遙遠的漠河。
曾不野不忍心吵曾焐欽,就小心翼翼坐在沙發上,也看一會兒漠河。在那以前,她不知道下雪是這麼的好看,雪很安靜,人也安靜,光陰就在這樣的安靜之中完成黑白的更疊、四季的交替。
曾焐欽醒來後就對曾不野說:“咱父女倆報個團去趟漠河,你看這城市多安靜,這都直播多久了,也看不見幾輛車。”
“不報團。報團就你那身體肯定吃不消。旅行團的叔叔阿姨們體格很好,都跟打了雞血似的。别說你了,就連我都自愧不如。”曾不野想了想說:“爸,我買輛車帶你出去玩。等我把欠賬收回來點,我就去買。我買輛大車,能裝下咱爺倆的家當,想去哪去哪。行嗎?”
曾焐欽慈祥地笑,起身去卧室抱出一個匣子來,獻寶似地給曾不野看。那裡面有翡翠、有金镯子,還有價格不菲的古玉,都是些稀罕玩意兒。
曾不野說:“你收起來!我沒到那個地步。”
“王家明說能賣不少錢。他說他找到了朋友幫忙出手。”
“你别聽他的。”曾不野說:“你的東西你都留着,任何人跟你說什麼你都别聽。如果我過不下去了,我會自己跟你說。”
曾焐欽隻得收起匣子,又坐回沙發上,看着電視裡的漠河。老人家也不知怎麼了,對漠河那麼憧憬。就連手機裡都設置了漠河的天氣,每天看一看。曾不野不知一個沒人看的直播竟然有這樣的魔力,在老人心中種下一顆種子,讓老人恨不能飛去漠河生根發芽。
後來曾焐欽說:我隻要一想到,在那麼遙遠的寒冷的地方,有人在熱忱地生活着,我就很感動。
“那您一定很敬佩愛斯基摩人,更遠、更冷。”曾不野打趣,換來曾焐欽的拍打。
那麼遙遠的、寒冷的、依舊有人在熱忱地活着的漠河,現在就在曾不野的面前。她在這個黃昏,走在漠河的街道上,試圖尋找那時直播鏡頭裡的那個機位。
在她走路的時候,除夕夜出發後的種種,像一場電影,在她的腦海中不停地閃回着。她走了那麼遠,從北京出發,一直向北輾轉。
北,向北,指南針和指北針,都是為了告訴人方向。曾不野在漠河的街頭,尋找自己的方向。
曾不野的旅途一直在輾轉,從這裡到那裡。她覺得這有點像她兒時第一次玩超級瑪麗,因為根本不知道下一關是什麼,所以一直在努力地沖關。
離開恩和後的這幾日,快得就像調整了倍速的播放器。大概因為預感離别将近,所以它自動提速,想讓離别這件事盡快發生。
離開恩和那天她看到了額爾古納河,河的這一邊是室韋,那一邊是俄羅斯的村莊;看到了煙火氣的臨江村,他們站在山坡上,拍了很多照片;去往莫爾道嘎的路上,還遇到了川卡大哥原本的車隊。
這事兒說起來就很熱鬧了。
兩個車隊在一條窄路上會車,因為青川位于出臨江的方向,所以對方車隊停下讓行。頭車還在車台裡說:“懂規矩嘿!好車隊!這麼多大皮卡也挺壯觀。兄弟們鳴笛緻謝吧!”
道路上的鳴笛緻謝有些江湖故人相逢的意思,點頭即過,不必過多寒暄。一輛車一輛車通行。很是順利。徐遠行看了眼對向車隊車牌号在車台裡說:“這不會是川卡大哥的車隊吧?”
他隻是猜測,但川卡大哥的車卻從隊尾竄了出去。
“出事了。”徐遠行說:“這就是川卡大哥的車隊!”
這情形很神奇,錯車後他們的車停下了,因為川卡大哥的車停在了路中間。幸而這一天路上車少,兩個車隊狹路相逢,最終狹路相“堵”。
曾不野還沒見過川卡大哥這個樣子。他原本笑眯眯的,見誰都先遞煙,講一口挺好玩的□□。此刻他笑容沒有了,跳上他皮卡的車頭,指着那個車隊破口大哥,罵的是四川話,曾不野零星聽懂幾句:
“好煩哦!”
“瓜娃子!”
“…”聽起來不太髒,但他跳腳了,又顯得很髒。
皮卡車隊有人下車,勸他冷靜一下,他出事那天大家都有急事,也幫他叫了救援,還安排好了後面的事,該盡的責任都盡了。
“盡你頭哦!”川打大哥繼續罵:“你們不講義氣,等我回去在車圈裡好好宣傳,看誰還跟你們玩!”
這下好了,罵難聽了,對方急了,下來幾個人就要去打川卡大哥。這時後面竄出一個人來,一路連拽帶踢沖進人群裡站在川卡大哥車前,舉起手說:“冷靜!冷靜!”是多管閑事的徐遠行。
曾不野對此并不意外,她早已見識到徐遠行的責任心:人和車是青川撿來的,那就是青川的人,青川說要零車損,自然包括撿來的這個。
對方哪裡認識他是哪個孫子,叫罵着讓他少多管閑事,他們要給川卡的□□上一課。甚至還有人推了他一下子。
常哥的無人機正在天空飛着,徐遠行指了指天空說:“你們這些孫子先動手打人是吧?來,再打一下!”說完就把臉湊了過去。
曾不野切了一聲,還挺懂先禮後兵,挺懂法律流程。對方哪有人還敢動手,大家都是玩車的,這車隊不簡單,或許在圈内也是有名号的。就隻剩罵罵咧咧,但不動手了。
川卡大哥還在車頭跳腳,徐遠行就把他從車上摔了下來,摟着他肩膀問他:“今天你碰到自己車隊了,你也别罵了,你們在一個城市的,擡頭不見低頭見。如果還想跟他們做朋友一起玩,就握個手;如果不想玩了,你就接着跟我們走。挺大歲數了,别動不動就打架。這要讓别人拍了視頻發網上,還以為咱們這些玩越野的都是流氓呢!”
徐遠行倒也不想擺出江湖大哥的架勢,可他就是那麼一個人,明明做的是和事佬,講話也在理,偏偏看着不像正經人。
“誰要跟他們玩呦!”川卡大哥說:“回去老子就賣車,換你們這款!往後就去北京找你們玩!”
“那倒也不用,成都也有車友會。”徐遠行澆滅他的熱情,看到遠處有來車,就對他說:“快走吧!别當路霸!”川卡大哥就跟着他走。
原本這一切都很平常,跟朋友一起出來玩很平常;遇險被抛棄也很平常;路上碰到了再幹一架也非常平常。但川卡大哥卻要嘤嘤起來。老男人委屈了,覺得自己遇人不淑。徐遠行就想,你有我遇人不淑嗎?我這一趟出來撿的第一個人就是白眼狼。
他走到曾不野面前,故作委屈:“人家都要揍我了,你也不說去幫我。”
曾不野把小鐵鍬往後備箱一扔,上車了。
川卡大哥正式告别了他的皮卡車隊。他說他真的打算賣車了,當時是因為在城市裡玩得好,對脾氣,想着一群人也挺好玩,就買了這輛車。他沒想到人出了城市和在城市裡是兩張面孔的。
那天晚上到了莫爾道嘎,在準備露營的時候,曾不野聽到川卡大哥在樹林裡罵人,一邊罵一邊哭。原來人不管多大年紀,都會因為遇人不淑怪自己不夠心明眼亮。
莫爾道嘎很安靜。
從他們的位置望過去,小鎮的夜像童話。這座被大山和森林包圍的小鎮,已經提前睡去了。他們的露營地在森林裡,一個個帳篷像林間的蘑菇。唯一有問題的是徐遠行的兩居室無處安放。
趙君瀾不遺餘力地嘲笑徐遠行:“看到了沒?莫爾道嘎不接待土豪,要麼你跟我睡。”說完看看曾不野:“野菜姐要是不嫌棄,咱仨睡!”
這句話,切換到任何場景,從别人口中說出來,一定會令人感覺到冒犯。但這是在莫爾道嘎,在原始森林之間,從二傻子趙君瀾口中說出的,曾不野就覺得這個提議很好。她完全不扭捏,說:“好啊。擠擠。”
趙君瀾得意起來,野菜姐要屈尊睡他的帳篷!這難道不值得顯擺嗎?從這頭顯擺到那頭,最後帶了一個小尾巴回來。小尾巴抱着自己的小枕頭,抹着鼻涕說:“我也擠擠。”
“你跟誰擠?”曾不野抱起小扁豆往絞盤大嫂那走:“你病好了嗎你就擠,跟你媽睡去。”
小扁豆死死抱着她的脖子,開始了這次旅行第一次真正的痛哭。因為她聽到媽媽說到了漠河野菜姨就要自己走了,沒幾天了。小扁豆就有點難過了。小朋友沒法接受離别,尤其是在聽到趙君瀾說曾不野跟他們擠擠的時候,就想着她也能擠擠。
哪怕擠一晚也是好的。
曾不野的脖子上挂着一個孩子,森林裡的風吹得她頭暈腦脹。心大的絞盤大嫂卻說:“跟你睡吧,沒事。已經退燒了。”這種全然的信任令曾不野震驚。
“我…”她遲疑了,絞盤大嫂卻推走了她:“去吧,不然她哭一宿。”
抽抽嗒嗒的小扁豆自此挂在了曾不野脖子上。先是讓曾不野喂她吃徐叔叔好吃的面條,又讓曾不野給她擦小臉兒,喝水這種小事也幹不了了,得先讓野菜姨吹吹,怕燙。
最後,當深夜來臨的時候,趙君瀾那個帳篷迎來了有史以來最壯觀的入住嘉賓。三大一小擠一個帳篷,每個人的“床位”都稀有狹窄的可憐。最終他們的鋪位順序是這樣安排的:趙君瀾、徐遠行、曾不野、小扁豆。為什麼小扁豆在最邊上呢?因為小孩子堅持自己是女孩,要保護自己的隐私,不能跟别的男孩挨着睡。她說的有道理,但曾不野有點不服:“那我也是女孩,為什麼我要挨着别的男的睡?”
“因為徐叔叔是你的男朋友呀!”小扁豆鼻子擠起來,做了個鬼臉兒。這會兒她跟曾不野在一個睡袋裡,一直抱着曾不野的脖子。雖然退了燒,但好像體溫仍舊比曾不野高一點。她可真是個小話痨,對曾不野說着很多很多話。曾不野看着旁邊的小夜燈,在小扁豆的講話聲中意識漸漸模糊。
兩個人在一個睡袋裡自然很熱,她把胳膊拿了出來,過會兒又覺得冷,想往回縮。就在這個時候,徐遠行拉住了她的手,然後把他的羽絨服袖子套在了她手臂上。
原本閉着眼睛的趙君瀾故意咳了一聲,接着自己憋不住笑了:“你們三個像一家三口,我倒像個局外人。”
徐遠行想踹他一腳,他躲開了。趙君瀾實在很興奮,他小聲對徐遠行說:“诶,你有沒有覺得這像回到大學宿舍似的。”
“你大學宿舍混住啊?”曾不野問。
趙君瀾被噎了一下:“你…你…你這人一點也不浪漫!”
這時生着病的小扁豆睡着了,發出了第一聲鼾聲,曾不野的睡意漸漸散去了,但她這次沒有生氣。她的“室友”趙君瀾顯然不想就這麼睡了,并且不知被誰打開了話匣子,竟然非要聊聊“浪漫。”
曾不野距離浪漫已經很遠了,搜腸刮肚也無法将“浪漫”具象化,是趙君瀾點醒了她:難道此刻還不夠浪漫嗎?你跟你的好朋友一起,在下着雪的冬天露營,懷裡抱着别人的孩子,身邊睡着可能是别人的男人…
“很好。你再說下去我感覺我應該去自首了。”也不知道趙君瀾那張破嘴是怎麼把這件事說得要“判刑”了似的。
幽光之中三個成年人湊出了兩個半笑聲,那半個是曾不野的。她的笑聲總是很短暫,哧一聲,像在鄙夷諷刺什麼事。連笑都這樣不尋常。
他們身處浪漫,卻對浪漫感觸無多。後來趙君瀾總結:那大概就是身處浪漫之中的人是不自知的。
曾不野不太懂,趙君瀾和徐遠行明明有大把的時間混在一起,卻還是有那麼多話說。在他們的閑談中她大概知道就算是在北京,他們一周也要見兩次。周中要見一次,周末總是要開車走的。也大概知道徐遠行的生意都交給職業經理人打理,趙君瀾呢,開了幾家烤肉店。但他們都沒問曾不野的職業。
再後來,夜更深更靜了,莫爾道嘎鎮沉睡了,青川車隊的大多數人也沉睡了。趙君瀾讓徐遠行吹個口哨,徐遠行問曾不野想不想聽?曾不野低低嗯了一聲。
徐遠行就吹起了《假如自有天意》,悠悠的口哨聲,帶着一點迷人的氣息,曾不野閉上眼睛,慢慢墜入夢裡。徐遠行的手伸進羽絨服衣袖握着她的。在這無關情欲的夜晚裡,她好像擁有了徹夜長談的朋友。
誰知道愛是什麼,短暫的相遇卻念念不忘。這首歌曾不野聽過,她竟不知這世上真有這樣的歌曲,能唱破她的心境,讓她的心在黑暗之中一陣又一陣發麻、皺緊,再慢慢舒展。
她也隐約記得,後來歌裡這樣唱:多少恍惚的時候,仿佛看見你在人海川流。
曾不野的腦海裡有了人海的意境,仿佛置身于城市。雖然除夕夜出發時并不想回去,但此刻的她好像做好了回去的準備。
小扁豆一直抱着她,她怕失去她。曾不野惦記她在發燒,睡夢中還不忘摸她的腦門。後來趙君瀾終于不說話了,還打起了呼噜。
“晚安。”徐遠行對她說。
“晚安。”她對徐遠行說。
第二天睜眼的時候,外面下起了小雪。
孫哥一邊抽着煙一邊說:“今天估計要凍死人了。冷極可不是開玩笑的。”
因為這一天他們要先去敖魯古雅,最終到根河市。根河多冷呢,用趙君瀾的形容:鼻涕還沒流出來,就在鼻腔裡凍成冰塊了。他在誇張,但也不算說假話,中國冷極根河,自然會給不相信的人上一課。
熱車的時候曾不野啃從恩和買的大列巴,那玩意兒已經被凍成棒槌了,敲人一下保證能把人敲暈。呼倫貝爾的天然冰箱并非玩笑。小扁豆也想啃,她吓唬她:“把你牙硌掉!”最後不知誰出的主意,說用火烤一下。
烤就烤。
找兩根棍子夾着,架到了火上,香味很快就出來,大家都圍了過來。又不知是誰說:既然大列巴都烤了,那也烤點土豆地瓜吧!就這樣,都放棄了去莫爾道嘎鎮裡吃早飯,決定用火烤一切。
大家嘻嘻哈哈的,沒見過世面似的,都說這火烤的東西怎麼比烤箱烤的好吃呢?更好玩的是,此話一出,無人反駁,都跟着點頭:絕了,牛逼。
偶爾路過的車輛看到他們的車陣就停下車尋了過來,看到他們在烤東西吃,搓着手有點躍躍欲試。青川的人自然不會吝惜那點東西,丢給人家一個,側個身讓位置,一起烤吧!徐遠行甚至還想撿人家呢,今天去哪啊?去敖魯古雅和根河的話可以跟我們搭個伴,路上不好走,萬一車壞了,我們還能拖一段。非常可惜,對方要去恩和,徐隊長就祝人家旅途愉快。
青川的人出發的時候看看彼此,臉上多少都沾着點灰,這挺好玩,彼此嘲笑一番,就奔根河去了。
退了燒的小扁豆又如願坐上了曾不野的車,一路上跟她的野菜姨念叨馴鹿。她擔心他們看不到馴鹿,又擔心馴鹿不吃她喂的東西。她還問曾不野,鄂倫春人真的都不愛下山嗎?
曾不野沒來過根河,也沒見過活的鄂倫春人,也沒法預判馴鹿這一天是不是都上山了。但她知道,鄂倫春人喜歡吃的一種小餅,她倒是很想嘗一嘗。
關于小餅的故事,是曾焐欽講的。他說他多年前曾接待過一個鄂倫春的朋友,喝茶的時候那個朋友從挎包裡拿出了一個白白的小餅。曾焐欽吃了一口,小餅軟糯香甜,就問那人這餅叫什麼,那人說了幾次,曾焐欽都沒聽懂。隻聽懂一個“餅”字。那麼就索性給它命名為“鄂倫春小餅”吧!
大興安嶺的樹木都結着霜花,他們的車隊在林間穿梭,不時刮到伸出來的枝桠,就抖落滿樹的雪花,像下了一場又一場大雪。
小扁豆一個勁兒地哇哇好美啊,再哇一會兒,安靜了,吃起了零食。他們到達馴鹿部落的時候是中午,之前并不想來着人工開發的景區,後來因為大家實在是想跟馴鹿玩一會兒,就來了。
馴鹿可愛溫順,大鹿角在頭頂支着,在林間緩慢地徘徊,透過大興安嶺冬季林間的薄霧看過去,如夢如幻。小扁豆已經提着裝着食物的小竹籃跑了過去,曾不野卻被香味吸引了。那是一種類似于烘烤的甜香,在空氣之中醞釀、發散,到她鼻間的時候已經隻剩下了一絲絲。她尋味而去,走過剛剛清掃過的長長的木棧道,一直走,終于看到了一個尖頂帳篷。
帳篷門口擺着一個爐子,爐子上烤着幾張小餅。曾不野的血液湧動起來,快走了幾步,蹲在了那個老人面前。
鄂倫春老人年紀應該很大了,帶着一頂白色毛帽子,帽子下壓着叮叮當當的串着小寶石的墜子。墜子垂在臉側,頭一動,就發出清脆的聲響,那麼好聽。
曾不野問老人:這餅賣嗎?
老人說了句什麼,她沒聽懂,就又說:“我想買點吃。”
老人就遞給她一個,并拍一拍自己身旁的坐墊,示意她坐下吃。曾不野就坐在老人身邊,看到她拿起暖壺和水杯,給她倒了杯奶茶。溝通是有障礙的,但曾不野覺得挺安心。她咬了一口小餅,淡淡的甜味就在她的口腔裡彌散開了。她好像找到了父親說過的餅。
她并不知道是不是天下所有的父女都像她和爸爸一樣,也有說不完的話。她曾怪過爸爸話多,心煩的時候也會請爸爸安靜。她并非全然的好女兒,在爸爸面前十分任性,因為知道爸爸永遠不會離開她,所以把所有的壞情緒都給了爸爸。
曾不野一邊吃着小餅一邊想:如果當初多讓他說一些就好了。
徐遠行也尋味來了,他自來熟地坐到老人另一邊,也不問價,自己拿了個餅。
“你都不問多少錢?”曾不野頭伸過去問他。
“你先吃的,你沒問?”
曾不野搖頭:“我問了,聽不懂。”
“算了,先吃。”
老人也不攔着他們,隻是笑眯眯看看她,再轉頭看看他。徐遠行問老人在看什麼,老人指指天,再搖搖頭,嘴裡說着什麼,但他們都聽不懂。後來來了一個鄂倫春的小夥子,蹲在爐邊烤火。也是看看曾不野,再看看徐遠行。
“看什麼?”徐遠行問。
“你們能拉我去根河嗎?”小夥子莫日根問:“我要去根河參加婚禮,然後把車開回來。”
“行。”
“那你們的餅子不要錢。”
“那我們也得給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