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不野問:“今天去哪啊?”
“你别沒話找話。”徐遠行說:“去恩和。”
“多遠啊?”
“三百多。”
“下着大雪呢。”
“看運氣,走到哪算哪。”徐遠行看了眼曾不野,見她認真聽着,就繼續說:“你知道卡線嗎?”
曾不野搖頭。
“今天我們走卡線,是屬于331國道的一段。卡線不好走,這邊是中國,那邊是俄羅斯。是一段很荒涼的邊境線。”徐遠行緩緩地說:“今天是大雪天氣,我們有想過放棄卡線,因為荒涼,可能會有突發情況。畢竟咱們有老人、小孩。但是大家都想走卡線。來都來了。”
“嗯。”
“你的意見呢?”徐遠行問。
“來都來了。”曾不野說:“何況跟你們在一起,我怕什麼呢?”
徐遠行就笑了。
他朝她伸出手,讓她自動把手交出來。她就把手放到他掌心,任由他用力揉捏了兩下。氣氛終于不尴尬了。徐遠行又問:“昨晚還滿意嗎?我服務意識還行嗎?”
“排第一。”曾不野說:“你排第一。”
這也是李仙蕙傳授給她的經驗。李仙蕙說男人會比較、在乎,無論誰問,就說你第一。但曾不野沒有說謊,徐遠行帶給她的體驗的确第一。
然而她的反應在徐遠行看來非常敷衍且可笑,他被氣笑了:“你腦子進屎了?我問你排第幾了嗎?”
“你不想知道嗎?”
“我不想啊。”
“好吧。”
曾不野就靠向椅背。
熟悉的車台又響起熟悉的聲音,車隊排起長龍,駛出滿洲裡,駛向卡線。
趙君瀾突然說:
“才想起來,咱們走一多半了,旅程馬上要結束了嘿!”
徐遠行就看了一眼曾不野。
曾不野則說起了别的:她說她早上睜眼,除了身體的疼痛,察覺到了一身輕松。那種感覺真令人着迷,她甚至仔細回憶了一下,上一次有這種感覺是什麼時候,很可惜,她想不起了。
“是什麼讓你輕松呢?”徐遠行問。
“我不知道。”曾不野說:“在城市裡我總是很茫然,盡管我非常清楚,我的生活、經曆,我所擁有的已經優于絕大部分人,在很多人看來我是在無病呻吟…”
“誰他媽說你無病呻吟了?”
“…”曾不野轉過頭去看他:“要麼你先冷靜一下聽我說完呢?”
徐遠行在駕駛座上蹬了下腿似的:“說吧。”
“說完了。”
“?”徐遠行氣到點頭:“好好好,你為什麼不直接說是我昨天給你服務到位了呢?有什麼話是你曾不野不敢說的嗎?”
“不排除有這個可能。”
“就是這個可能!”徐遠行拍一把方向盤:“這玩意兒能治病!”
這話跟李仙蕙說的一模一樣,他們應該是看了同一個庸醫,得出了這樣的結論。事實上醫生說的是給自己的情緒找出口,可以是吃東西、運動、旅行、花錢,并沒特指性/愛。
曾不野手指捏着自己的嘴唇,坐在那裡若有所思。她沒想什麼幹淨的事,想的是徐遠行去衛生間洗了個手,回來以後他的手指很涼。她有些不自在地挪騰了一下雙腿。
這樣的不自在一直延續到卡線。
這一天卡線大雪。
曾不野出來這些天一直在穿越風雪,但她從來、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雪。那雪像從天上潑下來,被狂風卷着。
“那是龍卷風嗎?”能見度很低,其實曾不野看不清什麼,她隻是覺得那些雪像被卷成了一根雪柱。這是一場壯觀的、毫無美感的雪。
“在冬天的卡線遇到龍卷風也不稀奇。”徐遠行吓她。
“停車吧。”徐遠行在車台裡說:“頭車,停車吧。”
“正有此意。”頭車播報:“能見度差,雪太大,車隊路邊停車,不要下車、不要下車、不要下車。”
“正确開車燈,不要開遠光燈,防止眩光。”
“再說一遍,所有人,不要下車。”
曾不野甚至都沒看一眼卡線是什麼樣,他們的車隊就停在了路邊。卡線如此荒涼,地處祖國的邊界,曾不野想看看徐遠行說的不遠處的俄羅斯的村莊。
卡線又像人的心靈,雖人迹罕至,但總有人想一睹真顔。好像看到一顆心最深的地方,才算看到了這個人。
“我問你一個問題。”徐遠行的手伸過去,握住了她的手:“你當時為什麼要買這輛車?”
“就是想買,想離開城市,去很遠的地方。”
“有想過會來到這裡嗎?”徐遠行又問。
曾不野搖頭。
“那麼你現在可以想一想,是不是願意跟我一起,走完這條9400公裡的331,我們走過黑吉遼,走内蒙古甘肅,最後到新疆。”徐遠行從來沒有邀請過任何一個人一起去走他的人生之路,他喜歡在路上,一個又一個人陪他一程又一程,但從沒有哪一個人陪他很久、陪他走到最後。唯一陪他走很遠路的媽媽已經離世了。
“我們開着車,走遍全國,然後我們去穿越亞歐大陸、去非洲。隻要我們願意,我們可以把它開到世界上任何的地方。”
“這是這輛車的使命,它不應該呆在城市裡,不應該在地下車庫落灰,不應該日複一日地停留,它應該在路上,去迎接風霜雨雪沙石,它喜歡,它願意。”
徐遠行緊緊地握着她的手,曾不野察覺到疼,但是她緊緊回握了他。血管滞阻,指尖冰涼腫脹,曾不野原本想開口說話,但是她哽咽了一下。于是她就不說話了。
她無法拒絕,也無法應邀。
她爬過中控台坐在徐遠行的腿上,緊緊擁抱他。向外看去,已經什麼都看不到了。
車窗外是一個瘋狂的、白色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