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曾不野以往的性格,她一定不會讓着小扁豆,還要讓她輸的哇哇大哭。但這一天她的心柔軟了一下,因為她意識到,她們的旅途進入了倒數。
那輛被救的川卡也加入了他們的隊伍之中,算上她自己,青川車隊這一路撿了三輛車了。
“隻有你是我們主動撿的。”徐遠行說。
“為什麼要撿我?”
“因為你跟别人不一樣。”徐遠行如是說。
時間退回到大年初一。徐遠行坐在車裡一整個晚上,對面的那輛車或許是個傻子,也可能是睡着了,她的車一直在原地。徐遠行則會在隔一段時間後就下去挪車,不然車要被雪埋了。服務區的工作人員早早上班了,鏟雪車也就位了,這孤獨的一夜結束了,徐遠行走了。
他趕去了集合地。
那是一個很小很小的小城,因為是年初一,店鋪都關着。他來到唯一一家開着的旅店投宿。徐遠行睡了四五個小時,被外面的停車聲吵醒。站到窗前看,看到那個姑娘的車竟然來了。
那一刻他說不清是什麼感覺。在那樣一個茫然的、孤獨的、憤恨的暴雪天氣,命運将同一個人推到他面前兩次。
徐遠行不相信命運的。倘若命運真的可靠,那他原本可以免去很多笑話和痛苦。他站在窗前,透過窗上的冰霜,隐隐約約地看着那姑娘走進了旅店。她的房間就在他隔壁。
她很安靜,應當是進門就睡了。但她睡覺并不安靜。她交替着說着什麼話,有時叫着爸爸、有時在罵人。她應該很傷心,因為她會在夢裡抽泣。
她還會自言自語。
第二天車隊出發的前,趙君瀾對他說:“我昨天還以為你新拉了别人,感情不是咱們的人啊?”
“不是。”徐遠行說。
“那這是什麼緣分啊?大過年的在這遇到了。”
不是。是除夕夜,我們就相遇了。徐遠行這樣想,但并沒糾正他。他在趙君瀾的慫恿下,留了一張紙條給她,然後就上路了。
徐遠行想,命運絕不會再把同一個人推到他面前三次,而連長相都不讓他看清!但命運就是那樣神奇,他們再一次相遇了。
徐遠行無法對這樣的奇遇置之不理。他想,生活已經夠無聊了,這樣有趣的事竟然發生在他自己身上。這樣有趣得事,想想就很神奇。
“所以我哪裡不一樣?”此刻的曾不野問他。
徐遠行大笑着說:“因為你罵人髒啊!因為你厲害啊!因為你有病啊!”
曾不野就聳肩,說的沒錯,她罵人也的确是髒。她也不能嘲笑徐遠行是個糙人,她自己又何嘗不是屎尿屁下三路呢?
嘴欠讓徐遠行開心,曾不野沒還嘴讓他更開心。他竟然能在跟野菜姐的“對壘”之中扳回一局,可見他多麼厲害。他開心地哼着:他們發誓相愛用盡這一生。盡管南腔北調,但聲音像長了翅膀,一個勁兒往曾不野耳朵裡鑽。
她看着窗外,耳垂不知不覺紅了,又被冬日的陽光打透了。他偶爾看她一眼,看到她紅了的耳朵和沉靜的側臉,心就會癢一下。
因為命運的推動,他沒有任何抵抗,提前入局。因為沒有抵抗和偏見,他看到了她那顆生病的心之下的很多特别的東西,看懂了她的掙紮和自救。
其實怎麼能算他撿了她呢?
是她自己,選擇在除夕夜出發。是她先出發了,所以才有了後來的他們。她握着自己的命運之繩,勇敢地選擇。
頭車此時播報:
左邊有情侶在親嘴兒。
曾不野看過去,第一個念頭就是他們挺抗凍。這冰天雪地的,别說親嘴兒了,她隻想把臉都包上。徐遠行就壞笑了一聲。
曾不野說:“你要是不能好好車,你就滾下去。”
徐遠行哼了一聲:“你心虛什麼?我說什麼了?”
曾不野哪裡是心虛?她隻是覺得别扭。好在白狼峰到了,她開門就下車透氣去了。
阿爾山這個地方哪裡都是美景,景區裡有,景區外也有。倒也不必做多完整的計劃,走到哪停在哪,大興安嶺永遠不會辜負你。
很多人會在白狼峰看日出。
徐遠行曾在這裡看過。
他記得那天刮着很大的風,但不影響太陽出來。他站在白狼峰山頂,看到太陽将大興安嶺的染成粉色。他一遍一遍感歎:牛逼!
這一天的白狼峰同樣沒有令他們失望。
他們朝林子裡走,那裡空無一人,雪面上隻有他們的腳印。唯一顯嘈雜的竟然是腳印。
樹林阻擋了風。
曾不野站在那裡,閉上眼睛,所有的風景好像都會說話。風在呢喃,鳥在輕啼,野兔子擦着樹根,“嗖”一下消失了。
爸爸,今天我感受到了幸福。她默默對曾焐欽說。她封閉已久的感官在慢慢打開,她好像重新與這個世界建立起關聯。那應該會是一個嶄新的世界嗎?
她仰起頭,看到樹枝于空中交錯。那種感覺很神奇,好像整片樹林都在擁抱她。
不,是真的有人在擁抱她呢。
小扁豆抱着她的腿,大喊:“野菜姨,我要尿尿。”
“找你媽去。”
“我媽不在。”
曾不野就拎着她要往外走,她卻夾着腿快哭出來了:“我憋不住了。”
“你!”
曾不野大喊一聲:“都退後!”男人們吓一跳,曾不野說:“趕緊的!”
“她有尿羞症。”徐遠行說。
“不是我!”曾不野扯着小扁豆去找樹。小姑娘真的憋不住了,尿完的一瞬間抱着曾不野大腿就哭了。
曾不野以為她讓蛇咬了,慌忙低下頭去看,沒有蛇,她松了口氣。
小扁豆抽抽嗒嗒地說:“凍,凍,凍屁股。”
曾不野沒忍住,“撲哧”一聲,笑了。邊笑邊幫小扁豆提褲子。然後雙手摟住她的大腿,抱起她向外走,想把她送到車上暖和暖和。
沒走幾步她就氣喘,抱怨道:“你每天吃的是鋼筋水泥嗎?你怎麼這麼沉?”
絞盤大哥上前接過小扁豆,對曾不野說:“頭一遭。這是我們頭一遭讓别人帶着尿尿。她是真跟你好啊。”
“那我真榮幸。”曾不野哼了聲,順手拍了把小扁豆的屁股。
這一天她好像不太一樣,具體哪裡不一樣,她自己也說不清。
當他們終于到了童話小鎮阿爾山,坐在熱氣騰騰的店裡等待冰煮羊的時候,趙君瀾小聲對曾不野說:“隊長這人說話沒譜,但我好奇心實在是旺盛。你倆,是不是,搞對象呢?”
曾不野說:“是啊。有問題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