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騰了一路,終于住進了一家像樣的酒店。酒店裡有洗衣房,大家都有很多内搭要洗,于是群裡接龍排隊,每次兩輛車,洗完了叫後面的。井然有序,什麼都不耽誤。
曾不野在房間裡收拾她的行李,除夕出來,這是第五天。攢了很多髒衣服。有幾件衣服穿上就沒脫下過。奇怪的是,盡管如此,她沒覺得自己髒兮兮。收拾完了想去陽台透口氣,拉開門就聽到旁邊的徐遠行在打電話:“好,我知道了。那又能怎麼樣呢?”
“你别給我打電話了行嗎?這事兒跟我有什麼關系?”
他語氣是前所未有的不好,原本已經邁出去的那隻腳又縮了回來。怕徐遠行尴尬。
等他挂了電話,再過兩分鐘,她才裝模作樣走出去:“咦,徐隊住我旁邊啊?”
“别裝。”徐遠行瞪她一眼:“咱們一起拿的房卡上樓。”
曾不野也不尴尬,隻是安靜地站在那。
“有話你就說。”徐遠行說。
曾不野想了想說:“我以為你沒有什麼煩惱。因為你看起來實在是不像一個有煩惱的人。”
“人活着能沒有煩惱?”
“至少你澆雪坑的時候沒有吧。”
“…”徐遠行就意識到别指望JY1安慰人了,JY1隻要不把人弄死,就是慈悲了。但她這樣也好,反倒讓徐遠行自在。他言簡意赅地總結了剛剛的電話:他爸的“小”老婆給他打電話要錢。
“沒了?”曾不野問。
“沒了。”徐遠行答。
曾不野就說:“那一定是個複雜的故事。你不給應該是有你的道理。”
“你為什麼不說我狼心狗肺?”徐遠行又說:“我跟你說點狗血的:我爸小老婆的女兒是趙君瀾口中的雪姐。我跟她談戀愛的時候,她媽還不認識我爸。”
…
“打住。”曾不野頭疼了。
她當然知道這個社會很現實、很醜陋,她已經見識夠多,實在不想聽了。但為了安慰徐遠行,她還是說了一句:“我前男友騙了我很多錢。”
“騙”這個字她從前從不願說,因為那樣就否定了她自己某一部分心智。父親曾焐欽生前一直對她說:騙就是騙,你不要粉飾。這一天她很自然就說出來了,并對徐遠行聳聳肩:“我曾經是個笨蛋。”
這是兩方陽台。
她站在這裡,他站在那裡。中間隔着一個淩空的距離。誰也别嘲笑誰笨,人這一輩子總要交點學費。不在這裡交,就在那裡交。
“你安慰到我了。謝謝。”徐遠行就笑了。
曾不野也笑了。她壓根沒想安慰他。
“謝謝你。”她認真說:“謝謝你,我真的經曆了一趟不尋常的旅程。”
“倒也不用這麼肉麻。”徐遠行伸出長手臂,拍了拍她肩膀:“明天路過赤峰,記得買便攜腳盆給我。”
“哦。”曾不野算是應了。她冷了,回房間去了,徐遠行聽到她拉上了門,就轉過頭去看着那扇關上的門。野菜姐可真謹慎,這時不忘保護自己的隐私,一把拉上了窗簾。
徐遠行就翻了個白眼:誰稀罕看。穿得跟個蟒蛇似的。
到了半夜,徐遠行已經準備睡了,聽到隔壁敲牆聲,緊接着第二次接到了曾不野主動打給他的電話。電話那頭的曾不野跟要死了似的,氣若遊絲:“我發燒了,胃好疼。你那有藥嗎?”曾不野主動尋求他的幫助了。
藥箱在庫管絞盤大嫂那,徐遠行穿着睡衣睡褲就去小扁豆房間。絞盤大嫂聽說曾不野病了,拎着藥箱子就去了。看到縮成一團躺在那的曾不野很是可憐。
絞盤大嫂家裡開藥店,很會對病症,問了幾句就說:“急性腸胃炎,加感冒。”
“那還能開車嗎?”曾不野下意識就問。
“不能開就不開呗,明天給你安排司機。”
曾不野聽他這樣說也就不再多問,吃了藥哼哼唧唧睡去了。第二天睜眼還沒退燒,前幾天旺盛的食欲消失了,整個人像一個霜打的茄子,蔫了。她自己對此并不意外,她的情緒就像春日的嫩草遭遇暴雨,還沒抽芽,就被拍死淹死了。
絞盤大嫂來給她送早飯,後頭跟着戴口罩的小扁豆。小姑娘好像剛哭過,曾不野問她怎麼了?絞盤大嫂如實相告:“今天我不讓她坐你車。哭了。”
曾不野就安慰小扁豆:“阿姨感冒了,傳染你。”
小扁豆不說話,隻是一味抽泣。小孩子很天真,并不知道流行感冒的威力,隻是想跟野菜姨玩。雖然野菜姨也不怎麼好玩,但小扁豆就是喜歡跟她在一起。
抽抽嗒嗒的小扁豆被帶走了。曾不野費力地起來穿衣收拾,到車邊的時候才發現徐遠行給她安排的司機就是他自己。而徐遠行的車被皮卡保障車上的一位大哥開着。
徐遠行上車就開始挑剔:“你這方向盤和座椅不整加熱的,怪不得你胃疼呢!”
“還有啊,你這玻璃夠髒的,你能看清路嗎我問你!”
曾不野被他念叨煩了,但也不敢說“不愛開你下去”,而是說“那你去擦擦呗”。徐遠行就罵罵咧咧下去擦車玻璃。好在車提前熱好了,玻璃上的霜化了,他三下五除二擦幹淨,上車的時候人哆哆嗦嗦,再牛逼的身體面對烏蘭布統的極寒也得叫一聲爸爸。
曾不野額頭貼着退熱貼,身體一陣陣地發涼。車隊要走了她又下車往衛生間沖:又要拉了。回來的時候徐遠行嘲笑她:“你這一路夾着屁往裡頭跑,還不如痛快放了呢!”
曾不野沒有力氣,說不過他,隻是半躺在副駕上。出發的時候路仍舊不好走。烏蘭布統就是這樣,難進難出。大概是因為美景難覓,覓得了又想把人留下。路雖不好走,徐遠行的駕駛技術卻好,車不見打滑。不像她自己開車的時候,四個車輪各有想法似的。她就在這晃晃悠悠之中睡着了。
睡的不太安穩,好像總要跟誰幹架,有時又好像有傷心事,抽泣一下。他想看看她是否退燒了,手探到她臉頰邊,碰一下。仍舊是燙的。
曾不野此時握住他的手腕,迷糊之中叫了什麼人的名字,他沒聽清,但後面兩個字他聽清了:還錢。
“我可不欠你錢。”徐遠行抽回手:“咱倆萍水相逢,互不相欠。不,你欠我一個泡腳盆。待會兒路過赤峰你必須還給我。”
曾不野這會兒倒是清醒了,将頭扭過去:“小氣!”
服務區休息的時候,徐遠行給她買了杯熱粥。是揣在懷裡帶回來的,上車就逼着曾不野喝。她皺着眉頭不想喝,但不忍拂他的好意,強行喝了兩口。緊接着就拉開車門,又吐了。
曾不野當然知道現在的自己很糟糕,她唯一用來安慰自己的理由就是:不丢人,旅行結束就江湖不見了。
也因為這樣的心态,她格外不怕在徐遠行面前暴露自己的種種。她生病的時候是一個極難相處的人,她會把身邊的人搞崩潰。比如這杯粥,徐遠行說那就先别喝,到赤峰去醫院驗個血。初六了,門診該開了。
她說:死了算。
夠噎人的。
徐遠行被她氣笑了,無奈地說:“我讓着你。”
“你為什麼讓着我?你是對我有什麼不可告人的目的嗎?”曾不野就是那麼一說,閑言碎語不可能沒有,趙君瀾那張嘴每天都在犯欠,喜歡用這種方式增加旅途的樂趣。
“因為我喜歡你啊。”徐遠行揚起眉:“行嗎?可以嗎?”
這隻是一句玩笑,他們都在開玩笑。但是為什麼呢?心都漏跳了一拍。
曾不野知道自己咄咄逼人無所謂的态度很讨厭,徐遠行怕自己的帶給她“他是一個玩世不恭”的人的誤會。他們的相遇本就是這段旅程中的一次巧合,都不允許被加以什麼樣的苟且事件。
“我在說氣話。”曾不野說:“我在拿你撒氣。”
“我知道。”徐遠行說:“那又怎麼樣?我說的是真話。我喜歡每一個隊友,能玩得來就是緣分。包括你。”
就這樣粉飾了剛剛的異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