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安。”對方回她。
曾不野再次上路,天氣預報說這個新年全國多地接連下雪,她想趁天氣好趕趕路,去哪裡無所謂,在路上就很好。手機裡不時彈出消息,曾不野掃了一眼,全都是垃圾消息。她的社交圈已經封閉到在過年這樣的日子裡也幾乎不會收到單獨的祝福消息。她常年保持沉默,早已淡出了别人的記憶。有時有人說起她,會很好奇:曾不野去哪了?
不讨厭她的人說:不知道,很神秘。
恨她的人說:不知道,死了吧?
神秘的可能死了的曾不野繼續上路。
路況十分的好,不好的是快速道上的車跟慢車道的并行,她想超超不過去,隻得按喇叭。
車牌尾号433的車主似乎是個聾子,不理會後車的催促,一直壓着快車道。
曾不野慢慢地感到了焦慮。
不行,着急趕路的人趕不了了。
不行,在快車道跟慢車道并行壓速很危險。
不行,這樣不行。
她開始按喇叭,希望433的車主能長出一點公德心,給她或者後面的車讓路。但那車主無動于衷。一直壓了十公裡。而另一個車道的車主則保持勻速,不給後車留任何餘地。
十公裡,對于焦慮的曾不野來說,像經曆了一場淩遲。她的手心滿是汗,指尖冰涼,恐懼感始終扯着她的神經。好像隻要輕輕一下,那根繩就要斷了。
433打起右轉燈準備進服務區,曾不野毫不猶豫跟了上去。服務區裡停着很多車,但她都沒有看到。她隻是盯着433,當車主下車後朝衛生間走去的時候,她下車跟了上去,眼裡閃着狼一樣兇狠的光。
零下十五度的氣溫變得具體,寒冷一瞬間就能将人打透,但她毫不在乎,快步追上去,攔在了433車主的前面。
她出現的狀态實在奇怪,以至于站在路邊抽煙緩腰的幾個男人都向她看過去。
曾不野毫不畏懼地發問:“你為什麼一直壓着快車道?”
433車主起初是在開車時回消息,後來單純是因為曾不野滴他,所以故意壓着。但他并沒想到這輛車的車主是女的,并且跟到了服務區來攔住他質問。
他哧地冷笑一聲,對曾不野說:“你那麼着急,是趕着死嗎?”毫無愧疚,甚至覺得曾不野有病。
“你嘴那麼臭,是剛吃完屎嗎?”曾不野大聲說。
433車主愣了一下,罵了一句:“傻逼吧?”
“我去你大爺的!”曾不野回罵了一句。
一邊看熱鬧的人上前攔在了曾不野面前,對433車主說:“壓快速路就是你不對,你道歉。”
433看到這幾個彪形大漢心生畏懼,丢下一句含糊不清的“對不起”轉身跑了。
曾不野聽不到别人說什麼,隻是對他們點點頭,轉身向自己車上走去。
拉完架的趙君瀾攔住接完熱水回來的徐遠行,迫不及待分享剛剛的趣聞:“你記得壓車速那個433嗎?就咱們二十多分鐘才超完那個傻逼,剛被一個女的攔住罵了。”
徐遠行很感興趣:“因為什麼?”
“還是因為壓車速。那姑娘受不了,追到服務區罵他。”
“哪個姑娘?”徐遠行又問。
“就那個。”趙君瀾下巴朝曾不野的車一點,轉而反應過來:“這不是小旅館碰到那輛車嗎?”
徐遠行什麼都沒說,走到曾不野的車前,敲了敲窗。
在車窗落下以前,徐遠行沒有想到自己會看到一個臉上說不清是汗水還是淚水的女人。女人抽泣着問他:怎麼了?
徐遠行回頭看看後面,又迅速轉過身,手臂伸展在她車窗前,擋住了别人的視線。他語氣輕松,故作嘲諷:“呦,罵完人你倒哭上了?”
曾不野并不為此羞赧,仍舊抽泣着:“他..他該罵…”
“那倒是。”徐遠行掃視了曾不野的車,幹幹淨淨,連手機支架都沒裝。但他也沒多問,隻是仍舊站在那,看曾不野深呼吸。待她平靜了才問:“消氣了?”
曾不野點點頭,問他:“你有什麼事?”
“你要去哪?”徐遠行手指向身後:“都是車友,同行一段嗎?”
“不…”
“别急着拒絕,你自己先瞧瞧。”徐遠行準備讓開身體,讓曾不野看看外面的情形。見曾不野木讷,好心提醒她:“你擦擦鼻涕如何?”
曾不野又扯了紙巾擦鼻涕,然後從徐遠行讓開的空間裡看到了他的隊友們。曾不野這才發現那是十幾輛她的同款車,不同的是那些車都很酷,每一輛都像一個铠甲戰士。車外面零零散散站着人,有母親追着包裹厚實的小孩子跑,有酷老頭在試飛無人機,還有一輛車的後備箱敞開,在那做手沖咖啡。他們一定都很熱忱。曾不野想。
“一起嗎?”徐遠行問。
“你們去哪?”曾不野禮貌問他。
“我們?走一大圈,最後去長白山漠河,趕在正月十五之前回來。”
曾不野點點頭:“真好。”
真的很好。
她再看一眼那些人。
隻可惜她不喜歡嘈雜、吵鬧,不喜歡也沒有能力跟人群相處。她不知道自己的目的地是哪裡,壓根沒有任何與人同行的想法。
“是你們給我留的物資嗎?還有急救電話。”曾不野問。
“不值一提。”
“謝謝。”曾不野真誠地說:“真的,謝謝。但我要走了。”
她按下車窗鍵,徐遠行啧了聲,還想說什麼,曾不野的車已經啟動了。
趙君瀾不可置信地問徐遠行:“她要自己走?這天氣?”
“别管了。”
曾不野在後視鏡裡看着那個車隊,他們真熱鬧,真像親密無間的戰友,她真羨慕他們。
但她不想停下。
“她去哪啊?”趙君瀾又問。
“不知道。”
他們說話的時候,呼吸都變成了白煙飛上了天。徐遠行拿出手機,找到曾不野發消息的電話撥了過去。電話響了很久才接,徐遠行對她說:“前頭觀景台,停車。不要跟我廢話。”
“為什麼?”
“為什麼?你車胎壓掉了你看不見?”
趙君瀾貼到電話邊大聲說:“姐妹,我們沒騙你,你儀表盤沒提示嗎?”
“提示了。謝謝。”曾不野說完挂斷電話。
趙君瀾和徐遠行對視一眼,都意識到一個問題:這個萍水相逢的人,她遇到過不去的坎了。徐遠行轉身往自己車上跑,邊跑邊說:“我去追她!車台報行駛路線!AA車換到頭車觀察路況!B00做隊尾!”
徐遠行一腳油追了出去。
旗杆架上的紅旗迎風招展發出巨大的響聲,機械野獸在高速上氣勢如虹。感謝尾号433又在快車道壓起了車速。
五分鐘後徐遠行看到那姑娘的車超越一輛慢車,與433并行,緊接着一腳油,試圖并到433前面去。
433被她吓到了,慢了下來,去了慢車道,最終選擇遠離那個女瘟神。
徐遠行松了一口氣,又趕了上去。
曾不野生平沒被任何一輛車這樣锲而不舍地追過,她隐約感覺到了徐遠行的善意,并不願意給他添任何形式的麻煩。
終于在觀景台停了下來。
她面前是一片白雪荒原。
是的,荒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