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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焰火相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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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雪被車燈穿透,像根根銀針一樣落下。路上幾乎沒有什麼車。這令曾不野的車遠遠看上去像一個孤獨的巨獸。

除夕鐘聲敲響的時候,路兩側天空炸起的煙花絢爛無比,好似一路為她相送。她按了聲喇叭,大聲說“謝謝”,也不知究竟是在給誰道謝。

這次出發毫無預兆。

她原本一邊看春晚一邊在包餃子,手上沾滿了白面粉,間或有一點餃子餡裡的油漬。她不太會包餃子,眼瞟着手機上的畫面,是父親曾焐欽生前打發無聊時間錄下的包餃子視頻。父親曾焐欽心靈手巧,那餃子捏出來各個肚大,又不會露餡,擺在蓋簾上像一隻隻小豬。他還會将餃子捏成各種形狀,小松鼠、太陽花、金元寶,好像那面團都是他的木雕工藝,随他想做成什麼都可以。曾不野沒這本事,傳統的餃子都包不好。餡兒塞多了,餃子皮捏不上,像人吃多了吐了;餡兒塞少了,餃子肚憋着,像人餓久了。

曾焐欽似乎對此早有預料,在手機那頭說:包成什麼樣無所謂,餡兒少了當馄饨吃;餡兒露了餃子湯更有滋味。

“那行吧。”曾不野兀自接了一句。第一口餃子下肚的時候,她突然就決定要出發。行李是早就準備好的,一直放在儲藏室裡,隻要她搬上車就能走了。有了這個念頭,她一秒鐘都不想等,簡單将碗筷洗了,就開始裝車。

至于去哪,她從始至終都沒想過。直到車打火的一瞬間,她才意識到這個問題。那麼,先向北走,再奔南去,無所謂吧。

“我走了啊。”她對着外面說了一句,但外面空無一人。

這樣的出發讓她興奮,哪怕暴雪夜不好行車,雪裡焰火又令人着迷。這讓她覺得自己剛剛包的餃子味道似乎沒有那麼差。她吃了“馄饨”、吃了“面片”,也喝到了有滋味的湯。

行吧。曾不野心裡又冒出這一句。是曾焐欽總愛說的一句,被當作遺産留給了她,變成了她的口頭禅。

路面開始有積雪,曾不野明顯感覺到車輪滑了一下,她看着高速路的護欄恍惚一下,有點想撞上去。撞上去這操蛋的生活就一了百了。

憑什麼?去你大爺的。曾不野罵了一句,然後指揮導航導去最近的服務區。服務區裡還有一輛車。曾不野熄火觀察了一會兒,那車始終沒有動靜,車主八成睡着了。

尿意來了,曾不野在爬到後座用尿壺還是去衛生間之中猶豫一下,最後穿上羽絨服,将防狼噴霧揣進兜裡下車了。

腳踩在雪上,澀冷的感覺穿透鞋襪到腳底,令曾不野打了個冷顫。遠處的車被雪隔絕了,什麼都看不清。輪廓形狀與曾不野的車無異。

搶個人裝後備箱裡足夠了。曾不野自己吓自己,這又讓她打了個冷顫,快速向衛生間移去。她的腳步聲在空無一人的衛生間裡有了回響,有隐蔽的風不知從哪裡出來,她脫褲子的瞬間感覺到屁股有點冷。

不知“馄饨”、“面片”和“有滋味的湯”是誰出了問題,肚子有些絞痛,這拖慢了她上廁所的進程。安靜的走廊裡傳來腳步聲,到了廁所門口停下了。

曾不野手伸進口袋裡握緊了防狼噴霧,同時在懊悔自己沒有拎着狼牙棒下來。肚子還在疼,但她捂着嘴不敢出聲。又覺得是自己吓自己,這樣的倒黴事絕不會接二連三落在自己頭上。

外面腳步聲停下了,傳來一個男人的聲音。聲音很低沉,像是被小刀割了一道,微微透着沙啞。鼻子也堵着,正在經曆一場重感冒一樣。

男人在接電話,說:“雪下大了,我在服務區停了,差不多要明天中午跟你們集合。”

過一會兒他又說:“有一個女的膽兒挺大,也在這個服務區停車。這大過年的,讓人一棒子敲死先奸後殺埋路邊都不帶有人發現的。”

曾不野憋了一口氣,默默為自己辯解:你以為我自己不知道嗎?我不想活了,你管我怎麼個死法。

“算了,我做一次好人,照顧一下那姑娘吧。”男人說完咳嗽一聲,抱怨一句:“趕緊的,你造屎呢?”

曾不野聽懂了,造屎這句是對她說的。她自然不會搭男人的話,也不會輕易出去。解決一切後沖了水,但站在裡面沒有出去。恐怖電影的經典鏡頭依次在她頭腦裡上演,隔闆下面伸出一手或者上頭突然探出一張鬼臉,總之都不是好畫面。

她就是不肯相信外面的人是在為她放風,外面的男人一下就領悟了她的意思。笑了一聲,說:“得,我走了。手電送你。”

“一個人出門,什麼都不帶,真牛逼。”

接着他的腳步聲越來越遠。

曾不野走出了衛生間,看到洗手台上放着一個亮着燈的小手電。手電很精巧,曾不野知道它價格不菲,自然不會接受一個陌生人如此這般的饋贈。想着追上去還給他,又怕這是個誘餌,萬一她去還手電,他順手将她拽上車,那可真是太可怕了。于是決定等服務區再多幾輛車的時候,“聲勢浩大”還給他。

她拿着手電向外走,依稀看到一個亮燈,過一會兒才反應過來男人戴了一個頭燈。這讓她看不清他的臉,但直覺他是站在門口等她,因為見到了她的人,他就轉身走了。

他的頭燈在雪夜裡艱難劈出一條光路,讓地上的每一片雪花都有了自己的宿命。

曾不野的恐懼消除了一些,想着一定要找機會對他說一聲感謝。她抖落一身雪花後上了車,将車窗開了一個小小的縫隙,決定小睡片刻。

打開手機,看曾焐欽生前做雕刻的視頻。刻刀快速地動,在木頭上刻下紋路。吹口氣,木屑就飛起來落下去。那感覺很真實,要飛到曾不野臉上似的。

大雪夜裡天地寂靜,木刻的聲音變成她的安眠藥,開始麻痹她的神經。男人的車在她眼中愈發模糊,車載電台裡在播放着各種拜年的祝福。曾不野的鬧鐘每15分鐘一個循環,她睡睡醒醒,醒醒睡睡。她并不知人為什麼會矛盾至此,一邊覺得活着無趣,一邊又害怕去死;一邊想着死了算,一邊又心有不甘。病了又好像沒病,心死了又好像沒死透。

一整夜裡,服務區好像都沒再來一輛車,又或者來了她不知道。總之盡管十五分鐘循環一場睡眠,晨曦初露的時候她仍舊覺得補充了一些體力。

睜眼的第一瞬間就想去還手電,下意識去找男人的車,但眼前一片白茫茫。服務區裡隻有兩三個人在掃雪,那輛消失的車像曾不野做過的一場夢,但手電卻是真實的。

曾不野對着那手電說:“謝謝啊,好人。”

外面有人敲窗,她搖下去,掃雪的人對她說:“你先别開,你車轱辘被雪埋一半了。”

曾不野跳下車,一瞬間被寒潮侵襲,而她的小腿被雪埋了。

“我的天!”她驚呼一聲,艱難向車尾挪動,将備胎上挂着的那把鍬拿了下來。當初裝這東西的時候,曾不野隻是圖它好看,從沒想過真的會用上。也沒想到,鏟雪很好玩。她揮舞着鏟子,嘴裡喊着一鏟、兩鏟,節奏像當年春晚節目砸牆:八十!八十!

服務區的鏟雪車就位了,但不太敢靠近曾不野的“大家夥”,也有零星的車輛在此停下,車上的人下來在一邊看一輛被雪“埋了的”車。很快就有人幫忙,是趁着同行人去衛生間的功夫幫曾不野鏟兩下,同行人回來就将服務區的鍬一放,走了。

來一個,曾不野鞠個躬,走時候再鞠躬,真誠得有些滑稽可笑。腰很快就酸疼,但這種疼痛讓曾不野有一些怪異的快感。也很快就将曾常年久坐辦公室的曾不野幹趴了。

當曾不野的車重新開上高速的時候,不時有車輛在路面滑冰。這讓她格外警惕,緊緊握着方向盤,想起越野教練教她的:打滑路面,降低車速,輕踏刹車。

那要是别人撞我呢?她當時問。

“那麼,隻能算你倒黴了。你在路上走,什麼妖魔鬼怪碰不到?”

就像人活一世,什麼爛人都能碰到一樣。

這樣的路面曾不野不會控制,有一瞬間她覺得自己的車要撞到隔離帶了,她又不知不覺将它掰正。事後想總結,能回憶起的細節為零。大概就是本能反應。

曾不野感覺到不可控的人生,在看到六車連撞後,選擇了最近的出口下了高速。她仍舊不知道要去哪,但當務之急是想吃點東西,睡上一覺。

此時她已經距離出發的城市兩百公裡,除夕夜和暴風雪,以及她驟然決議的出行遙遠的像上個世紀的事。她極力去尋找一絲真實感,但街上的一切挂着燈籠、貼着對聯和福字的門窗都緊閉着。

小城也還未蘇醒,更不要奢望能在年初一的早上吃一碗熱面或一個包子。

曾不野的車緩慢行駛着,眼睛在路邊費力找着,終于看到了一家小“旅店”。旅店是當街的門臉兒,她停好車,拎下自己的随行大包,推門走了進去。

屋裡滿是煙酒味,麻将聲還在響着,上了年紀的老闆叼着煙迷瞪着眼出來,含糊不清問她:“幹啥?”

“住店。”曾不野說。

老闆聞言嘿嘿笑了一聲:“今年開年生意就這麼好。”他說的是方言,曾不野聽懂一半,猜到除了她還有人在初一的上午投宿。

“大雪幫你留人呢!”裡面的麻友打趣着。

老闆聞言又笑,顯然心情很好,被煙熏黃的手指對着曾不野伸出兩根來:“二百。”

曾不野知道這旅館冬天不太有生意,老闆加價是一定的,但沒想到老闆加很多。可這條街上隻開了這一家,她不住也要住了。

當她和衣躺在床上的時候,腰已經不屬于她了。臉很燙,依稀是發起了燒。力氣随着呼吸一點點被排出體外,意識也随之而去。曾不野費力地打開手機,找出一段音頻來放在枕邊。這是曾焐欽去世後她自己剪輯的。

“路這麼遠,多帶點東西準沒錯。”曾焐欽在音頻裡說。

“好的,爸爸。”曾不野回應完就睡着了,期待能在夢裡與父親見上一面。

曾焐欽去世後從未來過曾不野的夢裡。曾不野對此是十分不解的。你那麼愛我,但你去世後都不來看我一眼,你真的放心我嗎?爸爸。

她用盡各種方法,企圖将現實接連到她的夢境裡。看曾焐欽的視頻、照片,剪他的音頻。她認為從科學角度講,隻要白天的意識延伸得足夠長,總能延伸到夢裡。然而她總是失敗。

這一覺睡得并不安穩,外面什麼聲音都有,大人說話聲、對講機的“哔哔”聲、小孩子的笑聲,還有匆匆的腳步聲。曾不野的夢裡跑過了千軍萬馬,她屢次想睜開眼去制止外面的吵鬧,但千軍萬馬将她的身體踏成了肉泥,絕沒有任何一個關節能硬朗起來。

期間她好像聽到那個男人的聲音,她下意識喊:“你等一下,還你手電。”但她睜不開眼,她被死死按在了睡眠裡。

當她睜開眼時,看到外面天還亮着,雪已經停了。一樓還有搓麻将的聲音,煙味兒好像順着地闆飄到了她房間裡。她以為自己隻睡了幾個小時,然而打開手機一看,這已經是初二的上午十點。她睡了整整二十個小時。

鏟雪的後遺症留在了她身體上,身上哪裡都酸疼,這下曾不野不覺得爽了。她一瞬間失去了方向。

收拾東西去辦退房,打了幾十個小時麻将的店主眼睛充血,但腦子沒壞。從櫃台下拿出一包東西推給曾不野:“你朋友留給你的。”

“哪個朋友?”曾不野不解。

“車隊的。你們車隊的。”

“什麼車隊?”曾不野又問。

老闆覺得曾不野的腦子八成是壞掉了,但人在過年的時候耐心總是格外多些,所以多解釋一句:“就跟你一樣的車,其他人,十幾輛。他們先走了,給你留東西了。”

曾不野明白了。

她打開那個袋子,看到裡面有壓縮餅幹、功能飲料、扳手,還有一張紙條,上面寫着一個電話号碼和幾個字:免費救援。

曾不野這車買了一年多,從沒想過要加入任何組織。她讨厭爬坡,讨厭上山下河,讨厭腎上腺素飙升。她隻想在無邊無際的高速上一直開、一直開。

她給那個号碼發了條消息:東西已收到。感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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