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種感覺很奇妙。
陸書嶼這一生,一直都在被母親否定,被父親忽視,其實她心底深處,已經隐約有了答案。
父母并不愛她。
就算現在工作已經小有成績,但這工作不是她自己選擇,她對于工作和崗位沒有任何熱愛,隻是麻木地執行魏明欣女士的規劃,按部就班生活。
也就談不上滿足。
還有六個月,她就年滿三十歲了。
她甚至總覺得自己一事無成。
除了瑤章老師,顧昔聞是第一個認可她曾經努力的人。
雖然他說的自己,但他堅定的目光,卻告訴了她答案。
“呵。”陸書嶼忽然笑了起來。
“顧先生,有沒有人說過你是個好人?”
顧昔聞想了想,一本正經說:“每年新年開市發紅包的時候,員工都會說。”
陸書嶼笑得彎下腰,眼睛彎成月牙,可能因為太過用力,眼尾都沁出水花。
她用手指擦了一下眼尾,才直起身,說:“謝謝顧先生,我之前一直覺得你很熟悉。”
顧昔聞神情微頓,下意識抿了一下薄唇,若是顧瑤章在這裡,一定一眼看出他的緊張。
“哪裡熟悉?”
陸書嶼擡起頭,看向顧昔聞,滿眼都是誠懇和感謝。
“因為你跟瑤章老師一樣,都是很溫暖的人。”
“謝謝你。”
或許是因為第一次見面時她的狼狽,或許是本身就是個溫柔的好人,所以這一路顧昔聞一直都在努力逗她笑。
因工作緣故,陸書嶼見多了位高權重的上等人,他們大多數有個特點。
對普通人缺乏同理心。
但顧昔聞很不一樣,他比那些陸書嶼見過的董事長總裁們還要更高階層,卻平易近人,相處起來輕松寫意。
跟瑤章老師一模一樣。
顧昔聞幾不可察地松了口氣。
“我小時候跟姑婆住了一段時間,被她影響很深,”顧昔聞轉身,跟她繼續并肩前行,“姑婆才是真正意義上的好人,我皮毛都沒有學到。”
迎面跑來一群身穿漢服的年輕學生,她們衣袂飄飄,在陽光裡鮮活可愛。
暈染開來的顔色在冬日的冷風裡蔓延,把空氣染成彩虹模樣。
“好人還分品種嗎?好人就是好人。”陸書嶼說。
顧昔聞也看到了那一群女學生,他眼眸微閃,忽然便陷入舊日回憶裡。
那一年他大三,已經開始在集團實習了,他課業和工作非常忙碌,在學校的時間少之又少。
恰好堂弟顧凜也考上了華大,在化學系,那一天他特地給顧昔聞打電話,要求他務必周五下課後去大禮堂見面,有重要的事。
顧昔聞家中親戚比較少,顧凜算是同他關系最近的親人,因此他無奈推掉了會議,隻能匆匆前往大禮堂。
到了那裡才知道,是學校各社團舉辦活動。
顧凜喜歡打球,皮膚是小麥色的,看起來青蔥陽光,是個标準的陽光開朗大男孩。
他看到顧昔聞,興奮對他揮手:“哥。”
顧昔聞穿過人群,在一片喧鬧的聲音裡,來到顧凜身邊。
他還沒站穩,就被他拽了一下衣袖:“哥,你看那邊,最前面的那個同學。”
大禮堂中歡聲笑語,人聲鼎沸。
熱鬧在身邊席卷,沾染了每一個人的心神,顧昔聞猝不及防擡起頭,就看到另一邊人群中的漢服女子。
她一頭烏發垂在腰間,身上穿了一件藕荷色的高腰襦裙,笑容明媚而燦爛。
這一刻,聲嚣驟停。
隻有顧凜在耳邊喋喋不休:“哥,那是我女神!經管系的系花,漂亮嗎?”
很漂亮。
但除了漂亮,她那一抹笑容,卻讓顧昔聞印象深刻。
顧昔聞不記得當時自己跟顧凜說過什麼,他隻記得自己之後也沒有離開,一直等到活動結束,才一個人往校門走去。
那時候已是黃昏。
華燈初上,暮色将至。
天邊忽然垂下雨幕,淅淅瀝瀝的小雨裡,他拐過光明路的轉角,就在路燈下看到一抹熟悉的身影。
是那個經管系的系花。
當時陸書嶼還是穿着那身雅緻的漢服,卻蹲在垃圾桶邊,正舉着傘,哄着那裡瑟瑟發抖的小野貓。
暖黃的路燈落在她身上,點亮了她精緻的眉眼。
那是顧昔聞見她的第二面。
依舊印象深刻。
“顧先生,”陸書嶼的聲音把他從舊日的煙雲裡抽離出來,“到了。”
顧昔聞擡起頭,就看到玉溪堂牌匾上古樸的行書。
這三個字是早年華大教授所寫,已經有一百年的曆史了。
玉溪堂一共上下三層,是最早的西洋建築,被歲月侵蝕的白色石牆上爬山虎也因為寒冷而萎靡,并沒有遮擋住一扇扇舊時木頭格子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