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家時已是黃昏。
那一天的晚霞比任何時候都更絢爛,雲層像是被點燃的火焰,從淺橘到深橙再到紫和豔麗的绯紅,大片大片堆積在一起,傾盡所有色彩鋪開的一幅畫卷。
傅斯霆從來沒有見過那麼低、那麼驚心動魄的天空。
他一路恍惚,任由厲非牽着手,一直把他牽到家門口,還在回頭流連。
“喜歡看?”厲非說,“去樓上落地窗可以看得更清楚。”
樓上的巨大落地窗正對着夕陽。
隻是傅斯霆沒有想到,紫紅色的晚霞盡頭,越過樹林、綠地和湖泊,他竟還依稀看見了童話城堡和摩天輪。
突然想起厲非說過,他們住的地方離迪士尼遊樂園很近。
難道那裡就是……
“嗯,是。”
厲非垂眸笑笑,他們所住的Golden Oak本來就是由迪士尼設計的私人住宅區,旁邊不是湖泊就是高爾夫球場,視野非常開闊,所以雖然隻有三層也可以看得很遠。
他在旁邊坐下:“傅小霆,要不要靠過來?”
“……”
傅斯霆靠了過去。
就這麼靜靜靠着厲非,看着天空濃烈的橘紅和绯紅一點點稀釋、收斂、暗淡,失去清晰的輪廓,像一場無比盛大又悲傷的謝幕。
晚風帶着一絲涼意,世界靜谧安然。
厲非忽然垂下頭,湊近到可以随時咬他一口的距離,問他:“你是不是有什麼心事?”
“……”
“從昨天晚上起,你就有點低落。為什麼?能不能告訴我。”
夜幕降臨,傅斯霆垂眸安靜。
好像他一直不說話,就可以輕易将一切混過去。
“傅斯霆。”
厲非捧住他的臉,貼近鼻尖逼他對視。
傅斯霆不想對視。
厲非太聰明也太成熟,總能輕易看穿他所有隐藏的心思。
可是。
可是十六歲的傅斯霆,本來就已經什麼都沒有了。
身體和生活都一塌糊塗、尊嚴也早就掃地。還好厲非沒有看過那樣的他。而他也甯可在看不見的地方被命運狠狠踐踏,也不願意被剝得精光,難堪地站在唯一的白月光面前。
他第一次反抗。
反手抓住了厲非的手腕,就想掙脫。
然而厲非根本不給他逃走的機會。直接強硬地摟住了他的腰,就這麼不由分說地把傅斯霆給緊緊鎖進了懷裡。
就這麼抱了好一會兒,直到他不再抗拒,直到他漸漸放松。
直到他自暴自棄地靠在那溫暖的懷裡徹底喪失抵抗。
他才又循循善誘:“傅小霆,我問你個問題。”
“……”
“四天了,你怎麼看我?”
“我想知道,十六歲的傅斯霆,覺得二十八歲的厲非哥哥怎麼樣?”
傅斯霆張口,聲音很小。
“嗯?”厲非笑笑,“再說一次,我沒聽見。”
“……”
“很好,”懷裡人聲音很輕,“二十八歲的厲非,很好很好。”
“那,”厲非問他,“和很好的我在一起,傅小霆難道不開心?”
隔了一會兒,厲非才發現懷裡的人一直在搖頭。
像是小狗在蹭。夜幕星輝升起,他垂眸,心裡一陣柔軟。
“既然在一起開心的話,有什麼讓你難過的事,其實是可以告訴我的。”
“……”
“是想家了?”
懷裡人搖頭。
“那,是覺得不安?不适應這裡?”
搖頭。
“是不是我做錯了什麼?”
用力搖頭。
“沒關系的傅小霆,”他撫了撫他頸後軟軟的頭發,“你厲非哥哥非常有耐心,可以一個一個問。問到明天天亮也沒關系。”
滿天繁星,厲非感覺抱着他腰的力度收緊了。
他垂眸,默默等着。
“……”
“我不是他。”
半晌,懷裡人悶聲說:“我不是二十八歲的傅斯霆,也根本不知道……”
“……”
“根本不知道,該怎麼能成為他。”
二十八歲的傅斯霆擁有的一切,他開朗,開公司、玩滑雪,設計遊戲,什麼都會什麼都好。
而十六歲的傅斯霆,一貧如洗,孤僻陰鸷。
沒有人會喜歡十六歲的傅斯霆。這樣的他從一開始就不該出現在厲非面前,妄想貪圖這麼多不屬于自己溫柔和縱容。
最好的厲非,應該隻看着二十八歲最好的傅斯霆。
而不是對着眼前這個十六歲毫無僞裝、真實赤裸又難堪的少年。
“……”
可就連這些,也都是謊言。
十六歲的傅斯霆其實也沒那麼幹淨。他很願意偷,很願意搶,也願意騙。如果這樣就能從将來的自己手裡徹底搶到本不該有的一切。
厲非沉默,然後緊緊抱住了他。
看吧,十六歲其實也有優勢。年紀小,别人不會預設他心思深沉。
更不會想到他這麼快就已經學會了飲鸩止渴。陰濕藤蔓一樣扒在唯一的喬木身上,瘋狂地去汲取空氣和溫度。
至于失去之後百倍千輩反噬的疼,到時候再說。現在他不想管。
後背被溫柔的手指輕輕撫摸。
“對不起,”厲非輕聲說,“我不知道你在想這些。”
“是我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