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此刻,他和厲非在海邊攜手漫步的相片,赫然就這麼展現在眼前。
海鷗飛過,夕陽餘晖灑在他們身上,勾勒出金色的輪廓,照片上二十八歲自己的笑容,比那橙色的晚霞還要燦爛。
原來,他是能……那樣笑的啊。
還有很多别的相片,有兩人穿着滑雪服,在皚皚白雪的山坡相依而坐俯瞰着腳下的壯麗景色。有厲非在舞台上光芒四射,而台下的他虔誠注視。
有他在廚房裡忙碌的抓拍,有各種和朋友們聚會的歡鬧瞬間。
甚至還有不少單純景物的照片。那似乎隻是普通生活中,他們一起在不知名的小巷裡偶然發現的一家咖啡店,又或者是出遊時遇到的可愛貓狗,稀奇植物。
無數鮮活瑣屑、充滿生活氣息的痕迹。
甚至就連碧藍天空上奇奇怪怪的白雲,也會被拍下,定格成永恒的瞬間。
傅斯霆一張一張看着那些相片,恍恍惚惚。
裡面還有一張……似乎是他的大學畢業照。
他在一群人之間穿着藍黑相間的學士服。同學們好像都笑得很開心,還把帽子抛在空中。
他沒怎麼笑,但樣子好像也不算陰沉。
“Z大……”
畢業照的背景一隅,學校圖書館牆壁上鎏金嵌刻了校名全稱。傅斯霆定定看着那幾個字。
所以,他不僅戰勝胃癌活了下來,居然,還念完了大學?
可他能考上Z大嗎?
Z大是公認國内前十的名校。可按照傅斯霆現在一落千丈的成績,應該是遠遠不夠Z大的分數線的。
“……”
全程厲非安安靜靜在旁邊,看傅斯霆不動聲色瞳孔地震。
“那是你的畢業照,Z大就是你的大學。”
傅斯霆點點頭,喉嚨動了動,什麼都沒說。
他似乎不願再多看,低頭目光從畢業照上移開,卻又落在壁爐上方小展櫃裡一些琳琅漂亮的小紀念物、小獎章上。
“你的TGA獎杯。”厲非微笑,從裡面拿出一個紫色的星輝獎章,放在傅斯霆手心。
獎章沉甸甸的,表面雕刻着精緻的紋路,中央鑲嵌着一顆小小的水晶,在燈光下折射出璀璨的光芒。傅斯霆不知道那是什麼。
“TGA——The Game Awards,遊戲界的奧斯卡。得獎的是你們公司做的第一款獨立遊戲《澄空幻境》。”
“……”
“獨立……遊戲?”公司?
“嗯,你本科學的是計算機。大學時你還沒有團隊,就已經靠自己編曲、自己作畫做出第一款小遊戲了,是那樣賺到的創業啟動資金。”
“……”
難以想象。
或者說,傅斯霆就是單純的根本沒辦法信。
自己的遊戲……?可他連打遊戲都幾乎沒打過。他知道班上男生經常會找機會一起約着去網吧聯機,但他是絕不可能有這種奢侈的。
除了上電腦課之外,他的日常人生連鍵盤或手柄都摸不到,又怎麼可能和遊戲行業搭上關系?
唇角抽搐了一下,他低頭苦笑。
真的不是死前回光返照編織的夢境麼。
厲非看着他,目光黑沉深邃。
他認識的傅斯霆,熱情積極、強大燦爛。跟那樣的他待久了,難以想象十二年前的他會是這個樣子。
“……”
按說,熱戀中的男朋友突然說自己回到了十六歲,不僅不再記得他、不再能随他任意親親抱抱,還變成了個不愛笑、渾身帶刺的面癱臉。
這本來該是件非常讓人難過的事。
尤其是,至今厲非每次接近他,依舊還能感覺到他的僵硬。雖然沒有明顯的抗拒,但說實話那種陌生感還是有點傷人。
但厲非決定往好處想。
這還是沒有腦血栓失憶版本的二十八歲傅斯霆之前教他的——
“其實我後來發現,人生每一件發生的事,可能冥冥之中都有他的原因和玄機。”
“有時候……确實殘酷。但既然命運無處可躲,也就隻能咬牙撐住,然後盡量往好的方向去拼命努力、同時往好處去想。”
往好處想,倒是不難。
比如此刻。
未婚夫雖然失憶了,但變回了高中時候的他。
正好厲非一直遺憾,沒能陪伴傅斯霆度過他最黑暗的那段時光。
他問過很多次,但傅斯霆這個人真的很擅長隐藏曾經的痛苦艱難,不管他怎麼問,每次得到的答案都是一筆帶過。
很窮,不太好,不太健康,這種籠統的詞。
導緻厲非就隻能從他平常一些不經意的說漏嘴,和偶爾噩夢後的驚悸裡,拼湊出他曾經的不幸。
還是趁着這次失憶,他才終于看到了他從未見過的傅斯霆。
看到了那個高中時沉默寡言、生人勿近的他。
那如果抓住這個機會……他是不是終于能找到一點捷徑,更好地了解他。
十六歲的小刺猬傅小霆,會比後來驕陽似火的傅斯霆更容易剝開,讓他摸摸那顆傷痕累累的心髒嗎?
厲非想試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