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夜，就進了五月。

樓下熙熙攘攘，孩子追逐跑鬧的歡笑伴随着此起彼伏的訓斥，讓枯燥乏味的生活逐漸生動，放下手裡的刮刀，把剛做完的幾份甜品送下樓，來回這麼幾次，哪怕是吹着空調，額頭上還是沾染了些許汗珠。

擡頭時看着正坐窗前安靜工作的身影，還真是有點子陌生。

前幾年，他無意間撞見過宿遠征工作時的模樣，怎麼說，和他展現出來的溫潤大相徑庭，煙不離手杯裡有酒，冷酷而又堅定，說起話來也帶着潇肅感，他總調侃自己是被工作奴役的工具，明明累卻又樂在其中。

他也很忙，身上背滿了設計圖，天南海北的跑，在遠輝這個城市停留的次數更是寥寥無幾。誰都清楚他不喜歡這個城市，停留的原因也不過是因為這裡有所謂的牽挂。

記憶中他很早就決定好會來遠輝生活，這個城市的冬天短夏天長，身體受的罪少，這才想着留下來。當時的宿遠征并不理解，但還是投了支持一票，但也僅僅是支持。

後來他終于有了自己的工作室，聽說他安置在四季宜人的城市時，第一反應是痛快舒暢，而後是數之不盡的祝福敬佩，眼見着他船艙宏偉，去往每個港口，而非歸途。

“雖然被喜歡的人盯着看很高興，但要是目光再柔軟點更好了。”

哀怨的語氣逗笑了魚歌，他把預留出來的甜品送到宿遠征手邊，“還以為在工作，沒想到是娛樂，黑白棋？”

“國際象棋，試試？”

“沒玩過，印象中隻下過五子棋。”

“我可是難得一見的好老師。”

剛剛晉升新職位的老師的确沒撒謊，他對拿手的藝術很有研究，幾句話就把棋盤和遊戲規則講解的非常透徹，也會注意學生的情緒，見他默不作聲思考，放慢速度重複講解。

國際象棋的基礎知識并不多，但還是比五子棋要複雜些，區分過幾個棋子的形狀，心裡有了路數。

“怎麼樣，同學。”

魚歌擡起眼睛，沉着地點頭，“明白了。”

屏蔽宿老師期待與鼓勵的目光，魚同學開始了他和人機的首次對弈。

下棋是很考腦子的事，棋子的走位排布更不是一朝一夕能參透到，在幾次殘兵王将都被吃透後，終于領悟到了皮毛，盡可能地在路數間保護自己的國王。

幾乎是越打越上手，看得旁邊的老師手也癢，把手表摘下來放到一邊，躍躍欲試地也要摻和進來。

兩人并排坐在一起莫名都有些局促，互相看看又刻意拉開些距離。剛執棋，不合時宜的敲門聲響起，打斷了魚老闆的忙裡偷閑。

殘局被宿遠征左右腦對弈，魚歌随口道：“很喜歡國際象棋？”

“很喜歡。”這還是第一次見宿遠征很明确地表示自己的喜好，溫潤的眼眸中略顯羞澀，“享受在黑白世界中掠奪厮殺的快感，很爽很痛快。”

他說這話時聲音夾帶了些許溫柔，或者說憂愁，“我當然是盼着你能多了解我的，但萬一了解過後失望了，将你越推越遠，那時候我還該高興麼。”

對于他的憂忡，魚歌視而不見，“喜歡國際象棋就好。”

宿遠征失笑着站起，胳膊卻不小心碰到電腦旁的花瓶，水緩緩傾斜在桌子上，正整理衣角的魚歌一個箭步沖過來把快遭殃的電腦抱起放到一旁，平靜道：“每天一束向日葵很浪費。”

從衛生間拿來抹布的人負責清掃，看見魚歌擦拭電腦的水漬，第一反應是錯愕，然後又是說不清道不明的難過，他心不在焉地嗯了聲，沉默中将桌子收拾幹淨後，才恢複情緒。

宿遠征擺弄着濕哒哒的向日葵花盤，語氣突然凝重，“我隻是希望你能喜歡花，順便喜歡我。”

貴公子家庭優渥，很注意儀式感，不管什麼時候見面從不會有空着手的時侯，上學時金錢被限制可能就是甜品礦泉水或者細碎的物件，長大了就換成花或者價格不菲的禮物，從未間斷。

對于他常常溜出口的告白，魚歌總是處于被動狀态，他不是不知道該如何回應，隻是拒絕的話不管怎麼想都很難說出口。

以為沉默可以化解并消退多餘的情感，可現在看來，卻是适得其反。

難得的，他有些好奇了，“你喜歡我什麼，像我這種生活節奏單調，又無趣又乏味的人生，你應該很看不上才對。”

宿遠征一怔，半開玩笑道：“保密”，說着雙手在胸前打了個叉，“像你這種心思複雜的人，一會準要說出來‘你喜歡我哪裡，我改’的古早用語，到時我上哪說理去。”

或許是壓抑許久的情緒被疏解開，又或許今天的宿遠征格外生動有趣，看着他假模假樣的怪腔怪調，身上就好像冒出了一道光。

魚歌笑起來，笑聲輕快響亮，眼睛彎彎的像個小對勾，頭頂的白熾燈光打在他黑亮的頭發上，又像是鑲上了層聖潔的光環，格外勾人。

他接收到了宿遠征傳遞過來的意思，随便找個借口，“我是說，花還沒有凋謝就送來新的，很浪費。”

“吓到我了，還以為要和我決裂了。”

玩笑話伴随着真心讓兩人都有些說不上來的别扭，慢慢的，又衍化為尴尬與不自在。

看着魚歌僵硬的幹笑，宿遠征卻感覺心中像是有什麼東西快速拍打着，平靜的湖面蕩起層層水波，浮着的魚竿慢慢下墜，就像是轉機。心思晃動間，朝着人伸出了手，“魚歌，和我走吧，我帶你看我喜歡的一切。”

他的意思太過明顯，讓人猶豫，甚至抗拒。

僵持間，魚歌搪塞道再說，卻見宿遠征了然地自嘲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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甜品店人手不算多，除去忙碌的甜品師們，前面就隻有兩個小姑娘應對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