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來得匆匆。
仙客來一年常開不敗,招來大批蜂蝶。
華清疏收到父親的回信。
“疏兒覽此:赤水一事提上日程不日便可獲知,飯否?習否?耶耶甚念。疏兒離家在外,親印在側,如耶耶在側。”
随信而來的是塊黃石玉印鑒,右邊角上有處破口,不過經過多年的觸摸早已将那份銳利磨損。
提筆寫道,墨香在身側萦繞。
“阿耶敬啟:飯安習樂,疏兒挂懷阿耶之意不遜,萬望阿耶保重自身,或不日歸家。”
食指上沾上點點墨迹,她順着案桌端詳起父親前不久送來的滿荷長亭風景畫。
畫上擺置條小舟,正漾在化不開墨綠湖水之中,荷花苞平添幾分豔麗,偶有垂落的半片不合群的花瓣停上赤眼蜻蜓。
朦胧間仿佛母親戴荷仰面,隻露出潑墨發絲浸在水中,有魚兒上前嬉鬧穿行其間。
恬靜如隔世。
再一晃眼,花謝荷殘,夕陽慘慘鋪水中,日光将滿湖炙幹,留下将死未死的荷林軀幹。
華清疏也從十歲孩童長至如今,亭邊再無孩童躊躇态。
将書信收好,疊進方格信匣,裡面早已壘起厚厚一沓。
又開始思索起旁的事來。
是時候再下山一趟,赤水城非去不可,但或許不急在一時。
最近發生的事情密而晦,有些雜亂。
檐下積水空明,昨日暴雨過後空氣一新。
時辰尚早,謝卿辭坐在室内和庭院交接的木闆上,沒有束發,不過勝在發絲柔順。
安安靜靜。
見師尊前來收起摩挲已久的紫玉蕭。
順勢和他坐在一排。
衣擺被收攏,薄紗在漾動,平白引來發間的珠飾哐當響。
“師尊。”
謝卿辭雙手搭在門闆縫上,指尖抓緊門闆的内側,有些不自然。
華清疏擡眸,日光正好,不驕不躁:“今天想去哪?”
他反倒一愣,不知道為什麼會問這個。
“不是你的生辰?”
語氣輕柔,和他的目光對上,他見華清疏突然看過來瞳子倏地撇開。
忘了?
生辰怎麼能忘了呢?
“哪裡都行,”謝卿辭放開攥緊的手,有件事情他一直想問,蠕動唇角還是放下,“都很好。”
我不挑。
“要帶上漱玉嗎?”
“好。”
謝卿辭垂眸,鞋尖快要觸地。
他也不明白自己怎麼變得有些膽怯。
先前求拜師的時候,知道師尊是個不會惱怒的性子,無畏更多。
敢在學堂裡說出那番話,敢在大比之上沖上去。
真拜上了之後,反倒開始束手束腳起來。
看見她身邊有這麼多人,空落落的情緒一股腦湧上來。
就好像即便自己跪在地上,連她的一絲袍腳都抓不住。
想得到她的關注,或者是說憐惜?
憐惜。
這個詞一出來,謝卿辭整個人有些炸毛。
不可置信地又念了幾下。
“憐惜。”
什麼古怪的詞語。
“師尊能為我束發嗎?”
他主動開口,鉛灰色的瞳子隻敢向下注視起華清疏腰間的那條三尺寬緞帶。
“好,”華清疏其實很好說話,況且這是這麼多天他第一次開口讨要什麼,“現在?”
“可以。”
穿行回裡側,打磨渾亮的銅鏡旁,有師者為弟子束發。
長長的指甲先是從底部的發絲中撩過,華清疏在思考什麼發束更适合。
滿身青荇香味繞過她幽竹般的身形,打轉到謝卿辭鼻側。
她撩起長長的發絲,露出的一截腕骨正巧映在銅鏡之中。
額前是否要添些碎發?
她仍在沉思。
跟小時候不一樣,總要多些新奇的。
鏡子裡的正主一眼不眨地盯着銅鏡裡出現的畫面,那裡偶有師尊的小半張臉出現。
當她向下一迎時,便能瞧見尖尖下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