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哥譚市籠罩着漆黑的迷霧。

下城區公寓樓道處的老舊電燈時亮時滅，滋滋作響，仿若靈異現場。

淩晨将至，有位削瘦女士披着濕漉漉的長發伫立在玄關前，半掩的漆門洩露出她半張蒼白面容。水珠順着她的發尾滴在地上，在昏黃的光線映照下，仿若一灘鮮血。

見狀，對樓的殺手眼皮一抽，他下意識嚼了嚼後槽牙。此時工作電話正好響了，他将視線從狙擊鏡内收回，拉上了窗，佯裝無事發生地摸了摸鼻子。

昏暗的公寓内，剛剛那位劍修小姐手持三炷香，她站在幽幽發着紅光的神像面前，看着案台上供奉的祖師爺，嘴裡念念有詞。

“蒼天在上，各路神明保佑，今晚勢必能賺筆大的，急急如律令，發發發發！”

說到這裡，薇薇安擰了把頭發上的水，仰天長嘯。無它，隻是如今停水停電，連吹風機都開不起，着實悲哀。她歎了口氣，悲憤道：“重陽爺爺，您再不發功，你的可憐徒孫小孩就要落魄到去睡大街騙錢做乞丐撿垃圾混飯吃了啊啊啊！”

回過頭來，薇薇安幽怨地盯着面前笑容可掬的神像，拍着案闆威脅：“喂！您也不想我敗壞師門，丢臉丢到大洋彼岸吧？”

考慮到生存困境，她想還是應該明天一早改換樽财神爺更實用。山窮水盡，想必祖師爺大人有大量，不會苛責她這一小輩在權宜之下的中途易轍，見利忘義。

當然，身為一名漂洋過海的劍修留子，薇薇安的生活質量并非一向如此差勁，這一切還要從她的好鄰居維克多·薩斯說起。

讓我們把燈光重新打回公寓對面那扇原本挂着草莓蝴蝶印花的粉紅窗簾，如今卻漆黑緊閉的三樓陽台。

好吧，自從住在她正對樓的那位冤種租客終于發現她不僅偷水偷電偷網線，還每晚隔窗偷看他家電視節目的無恥行徑怒而搬走後，薇薇安的生活就陷入了新一輪的拮據。如今她不僅每月開銷瞬間高出一大截，連業餘消遣也無了，每天睡前都沒樂子看了。

想到這裡，這位劍修小姐開始痛苦面具。這可不行。餓死在哥譚，這種窘迫死法傳回竟淩山上去，也太丢臉了！

于是她決心另謀出路。比如說……把自己一向不景氣的小吃攤做大做強！憑借着在山上時廣受衆人誇贊的精湛廚藝，薇薇安對自己充滿信心。

出門上工前，她突然想起了從前師尊笃學敏行的教誨，特意将今日擺攤所需要的食材檢查了一遍，盤算着改良菜譜。

嗯……很好，這隻土豆都長綠芽了，拌沙拉時可以少放兩片生菜打底；番茄有點軟爛發黴了，不要緊，用來榨汁剛剛好，還能省下一格電池；清點完畢，薇薇安滿意地點點頭。

夜幕降臨，當市中心的鐘樓敲響，劍修小姐終于蹬着三輪小電驢到了哥譚酒店廣場中央。

來不及多等一秒鐘，薇薇安便信心滿滿地将不久前從黑市内淘來的錄音器掏了出來。她将側邊滾輪推到頂端，搭配着她精心改裝的喇叭，震耳欲聾的吆喝聲便滾滾而來：

“中華小吃——炒粉炒面~天下九州，全無敵手！西式點心——水果奶昔~酸甜美妙，融化你心！”

薇薇安眯起眼，仔細聽了會兒自己新想的擺攤宣傳 Rap，對這個聲音效果和動感旋律滿意地點點頭。不過望望上方斜對角蔫蔫的月亮，她估摸着時間，現在距離開攤還早，決定先吃為敬。

說幹就幹，薇薇安随便剪了包粉條，折了香菜，烤腸，草莓，雞蛋，牛奶，菠蘿蜜。她将攤上所有可行的食材都往鍋裡添了一遍，放油開炒。

她撈起袖子，沒辦法，當代年輕人擺攤，主打一個自己想吃愛吃。

雖然味道怪怪的，但賣相看起來五彩斑斓啊！要知道在山上時人人都誇贊她可是個超級美食家。

薇薇安邊吃邊寬慰着自己，這說不準是因為最近天氣轉涼，自己的味覺一時失靈。反正不能餓死在哥譚，她決不能讓這麼丢臉的事情發生。

隻是剛吃了沒幾口，劍修小姐總算意識到了有點不對勁。仔細打量着面前發光機械噴泉和滿臉慈祥的天使雕塑，她開始面露遲疑。

轉了兩圈後，她從兜裡掏出了那本破破爛爛的《哥譚市旅行指南地圖》，再三同自己瀕臨出走的方向感确認：這裡是哥譚的市中心，夜間安全區，上流人士出入地。而且……她最近金盆洗手，開始改混白道了，對吧？

掌管方向感的空氣向薇薇安點點頭。于是她安心地繼續把蔬菜挂在天使雕塑的手邊，端着小馬紮坐下來，憶起了往昔。

想當初，初來乍到時，呼吸着島上空氣裡潮濕的寒意，她對于哥譚這個城市充滿希望。雖然在下山前，她嫌飛鴿傳書效率太低，竟淩峰上信号不好，還特意登上塔頂搗鼓着八百年沒開過機的小靈通，把這個消息告訴了父母。

當然，不出所料，他們兩眼一翻，大發雷霆。

衰仔！發咩癫啊？走着瞧！神學神學，我看是神經病才學，看到時畢業連個修道院都不收！隻能去給人家掃煙囪燒柴當菲傭！

但是，她既不想畢業後灰溜溜地提着行李箱滾回老家，也不想再忍受爹媽随時随地的“emotional damage”の東亞破防魔法攻擊。所以最後還是拎着行李箱獨自上了火車。

剛到車站，劍修小姐就覺得父母是有先見之明的，他們比山上那群老東西們靠譜多了。至少他們說對了前半句：神學神學，神經病才學。

哥譚最多什麼？瘋子。哥譚大學裡有啥，極品瘋子。哥譚大學裡的神學院裡有啥，極品瘋子中的極品。

萬幸，她太入鄉随俗了。

在這裡，薇薇安首次感受到了父母口中所說的“當年功績”——“爬一千座山走了八百裡路後吃樹葉挖草根充饑接着和老虎搏鬥去上學”，以及刻在華人 DNA 裡的“艱苦樸素”“認真奮鬥”“随遇而安”之強大适應力。

入學第一天，薇薇安就一把掀翻了課桌，踩着行李箱把鋼筆插進了挑事學長的眉心，然後誠心誠意鞠躬道歉，上趕着寫忏悔信，态度謙卑懇切，令衆人避之不及。發揮着敢争人先的中國特色，這位劍修小姐率先成為瘋中之瘋，新一屆發瘋第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