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成聽見了,但不敢說,隻含糊道:“屬下不知,未曾聽見。”
沈鶴知垂着眼,鴉羽般的眼睫灑下陰影,叫人看不清他眸中思緒幾何。
丫鬟在手邊上了茶,但他卻未用,隻由着渺渺的熱氣蒸騰,然後漸漸消散。
又等了會兒,總算聽見點動靜。
雙兒領着沈玲珑過來,一臉的視死如歸。
秦香絮從下人口中得知沈鶴知來的消息後,生怕成為被怒火殃及的池魚,說什麼也不肯露面。
但叫尋常丫鬟領沈玲珑過去,又有些不放心,隻能在晴雪跟雙兒之中抉擇。
晴雪是個鬼精的,當即就溫和地朝雙兒笑道:“這差事便交給你了。”
于是雙兒就算再不情願,也隻能耷拉着臉,牽着沈玲珑過來。
但好在,還有人跟她一樣生死看淡,張禀山在得知沈鶴知來的時候,已在心中選好他棺材闆的顔色。
沈玲珑沒想到為了趕柳玄靈而嚎的一嗓子,居然真把爹爹給喊來,當下有些後悔,早知如此,她不如想别的法子。
但真要後悔,如今看來已經晚了。
沈玲珑挪着小步子,湊到沈鶴知身邊,勾着他的小拇指,低頭小聲喚道:“爹爹......”
姿勢十足恭順,嗓音也軟糯乖巧,但所作所為卻全非如此。
沈鶴知珠玉般的眸子淺落在她身上,方才的冷意已然褪去,隻餘下波瀾未動的平靜。
他輕輕牽住她的手,曼聲道:“走吧。”
沈玲珑縮着頭,一言不發地跟在他身側。
李成對沈鶴知的平靜感到些訝異。
他本以為小姐歸來後,主子就算不斥責,面色也定然不會好,卻沒想到沈鶴知方才的不悅,卻像是他的錯覺般,眨眼間便消了個幹淨。
沈鶴知當然是氣的。
氣張禀山失職,氣沈玲珑擅自離家,也氣秦香絮,他不知道她究竟是使了怎樣詭谲的法子,竟讓他素來聽話的女兒,變得那樣叛逆。
但等聽到沈玲珑那聲震天動地的“娘親”後,他所有的怒氣便霎時消散。
他徹底明白的秦香絮的意圖。
她與那些浮花浪蕊般的女人别無一二,無非是想通過沈玲珑來近他的身,隻是從前沈玲珑不受那些女人蒙騙,如今卻不小心着了秦香絮的圈套而已。
細細想來,他這段時日的确心緒起伏過甚,與從前的他實在不像。
生氣也好,不滿也罷,雖與喜歡二字毫無關聯,但說到底,他的心緒,還是為着秦香絮而動了。
這對沈鶴知而言并不是個好征兆。
既然不好,合該抹去。
想着想着,他便低頭看了眼沈玲珑。
這是央央留給他的唯一。
從前他不認為将沈玲珑困于府中有何不妥,但那日玲珑與他哭訴後,沈鶴知枯坐一夜,想清楚很多。
她還小,正是愛玩的年紀,但他卻那樣自私又頑固地将她的生氣壓滅,從不過問玲珑的想法,隻把她困在一方天地,不許遨遊。
如今沈玲珑擅自出府的事,更是印證他的想法,她是欲圖振翅的飛鳥,而他作為父親,做的該是為她擋住漫天風雨,而非加諸牢籠。
他知道錯了。
所以沈鶴知想,以後讓沈玲珑多出門也并無不可,他當然也知道她會去往何處,但他不在意。
秦香絮刁蠻任性的名聲深遠,衆所皆知,但她與玲珑相處時卻并未驕矜,沈玲珑跟她相處也沒什麼不好。
一來他遂了玲珑的意,她不會責怪他這個父親,二來秦香絮貴為公主,旁從諸多護衛,他再暗中添些人手,很輕易能保證玲珑的安危。
思來想去,讓玲珑去公主府,似乎為唯一的、最好的抉擇。
沈鶴知想明白,心台便如曦光初露,一片清明。
他準允玲珑去,秦香絮大抵會很歡喜,以為她的計謀當真有用,覺得得了他青眼,然後加倍待玲珑好吧。
這樣很好,他願意看她機關算盡,到頭來他仍不為所動時,她那失意頹喪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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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走柳玄靈時,已至下午,秦香絮剛用完膳,宮裡就來了消息,說是姚文心想見她。
到了長春宮,秦香絮照舊行禮問安,“母後喚兒臣來,有何事要交代?”
姚文心今日似乎心情不錯,竟難得了開起玩笑:“沒事便不能喚你來了?”
秦香絮陪笑道:“哪裡哪裡,母後想兒臣,兒臣自然是要來的,怪隻怪兒臣來得不勤,叫母後等急了。”
“這話本宮倒是愛聽,”姚文心話頭一轉,總算是問上了正事:“前幾日京中的花燈節,你可邀柳公子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