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光弧躍過烏蘿頭頂。電纜帶來的粗粝黑色被驅逐,它們像是被陽光驚吓的洞穴生物,紛紛躲避到她看不見的角落裡——
烏蘿已經做好了撞擊落地的準備,隻是沒料到光弧從她身下穿行,将她與下方翻滾的黑色隔離開來。一股來自光束的浮力托起她,同時将他人聲音帶入她的耳中。
“抓緊我。”
驅遣光束而來的人隻給了她呼吸一次的間隙,兩人瞬間離開原地。電纜遲鈍地前後夾擊,無一例外被整齊的光刃層層阻隔。烏蘿因為快速位移陷入暈眩,隻能從不斷閃爍交織的藍紫電光邊緣瞥見一對金瞳,直覺與記憶卻自動圍繞這雙眼睛填補出熟悉的細節,讓她在閉緊雙眼時也能清晰感知到他的身份。
危機短暫退卻,短暫平靜的神經又被湧入顱内的噪音再度掌控。這一瞬間過後,兩人回到現實。
烏蘿察覺自己已經被卡西烏斯帶回到了通道入口。剛才經過之處正在折疊彎曲,從通道深處飄出的怨恨聲音依然纏繞兩人不肯退卻,讓腳下的地闆瑟瑟顫抖。
艙室裡的所有員工都已經蘇醒,同時喊出卡西烏斯的名字。
“走。不要回頭,這是命令。”
他在衆多對接艙同時破裂之時揮手擋在她身前,皮膚之下流淌的微光溢出彙聚成光盾,封閉通道。潛伏在艙室内的死亡員工一同被光芒喚醒,所有睜開的眼睛與手掌迫不及待伸向亮處。紅霧呼嘯翻滾,如同紅衣舞者在星艦内小步試探,搖曳光彩在儀器寒光之上肆意舞動。
她捂着口鼻後退一步。光盾展開的那一刹那,衆多員工已至近處,同樣扭曲腫脹的臉龐在明亮如鏡的光盾表面印下重重鬼影。
烏蘿看見了卡西烏斯頭戴的面部模拟裝置,再看他的衣着,便明白過來他是假扮仿生人進入了星艦。
“小心利維娅的異能!”
她留下這句話,毫不猶豫轉身就跑,鑽入那些已經面目全非的通道裡去尋找飛行器。
隻有在這一刻,她願意相信他。
漸行漸遠的腳步聲落在卡西烏斯耳中,被他自動當做滴答躍動的倒計時。
光盾平靜無波,平等地照亮每個迫不及待靠近過來的面龐,像是等待舞台開幕式般熱烈。
預估着烏蘿已經脫離光照範圍,卡西烏斯輕輕擊掌。看似平靜無害的光盾猛烈爆發強光,放射光線穿透人類的皮膚骨骼,牽扯出體内已經根深蒂固的紅色纖維,讓他們原地僵直。
這片刻的安靜未能持久,支撐通道的金屬管道再度脫離軌道,如同蛇發女妖一般俯沖向卡西烏斯。尚未遭受光芒洗禮的員工通過管道穿行,兩方配合尋找可乘之機。卡西烏斯一路切換光盾與光刃拖延員工跟蹤上來的速度,借由通道垮塌産生的缺口徑直奔向引擎室。
“指揮官,指揮官,你能聽到我們嗎?”
有人在他背後嘻嘻笑着,引發人群裡附和的笑聲。他們用節奏一緻,毫無情感的聲音說道:
“我們是維修員工——我們還在動力區域裡……好燙。沒有空氣。什麼都沒有。我們能聽見你經過了——你還會回來嗎?你會救救我們嗎?尊敬的指揮官會在意我們這種派遣員工嗎?”
卡西烏斯的目光終于瞥向通道盡頭。
解鎖程序已經完畢,動力區域卻還未脫離星艦主體。顯然是有人在故意制造故障,誘他前去查看。
他不會犯這種低級錯誤。
實際上,他也不應該救那個名叫烏蘿的員工。控制引擎才是首要任務。
但是鑒于她屢次犯下錯誤,他覺得自己有責任救下她,讓她接受應得的懲罰。
幾名員工在卡西烏斯經過之處徘徊,辨不清方向的聲音還在執着說道:
“我們會死的凄慘無比,我們的身軀會被引擎重新塑形。沒關系,因為你會陪着我們,即使在這樣冰冷寂靜的太空裡……”
後半截話不懷好意地戛然而止。
内部電纜統一斷裂,星艦内部的燈光刹那間全部熄滅,通道出口自動鎖死。空中船隻由此變成一座鬧鬼墳墓。至此,不僅是窸窣爬行聲音,連同那些緊緊跟随他的嬉笑聲都忽然中止。黑暗像一隻過分貼合輪廓的面具,限制了他的感官,連帶着手中的光盾也漸漸冷卻。
卡西烏斯擡手釋放出幾隻漂浮光球探路。視力受限,聽覺反而敏銳起來。
一道聲音冷冰冰貼上他的後頸:
“你的腦袋裡在想着我嗎,人類?”
光球同時對聲音傳來的源頭放出纖細光束,貫穿這隻躲在維修管道裡的生物。它狼狽落地時吓退暗中躲藏的衆多人臉。
卡西烏斯收回光球,低頭望向還在蠕動的紅屍。
“我倒是希望也能用人類來稱呼你。”
他抛出更多互相牽連的光球,擴大的光源照亮緊急開關的位置。
飄搖在主人身後的光源滲入紅屍的頭骨紋路,深紅猶如黏土的質地漸漸透明化,映出内部正在緩緩頂破束縛的手指痕迹。脊椎的外形從上至下隆起,好像人類正在繭中掙紮求生。
然而紅色終于褪去的那一瞬間,手指倒影具象化為兩排刺破透明頭骨的彎曲獒鉗,一路向下為過分延展的脊椎撕裂出縫隙。六對骨骼步足逐個探出,支撐起濕漉漉的漆黑身軀。
它身上殘留的最後一絲人類痕迹便是已經變形收縮,仍然殘留記憶核心痕迹的頭部。一條由脊椎拉伸而來的修長尾鞭最後出殼,輕輕拂過金屬表面便碰撞出一路火花。
卡西烏斯聞聲防禦,光盾在尾鞭的一擊之下碎裂。光球緊急補充修複,精确擋下蟲類獒鉗讓主人借機轉換位置。卡西烏斯幾次快速移動後微微喘息,然而新生蟲類毫不畏懼,冷血的紅色眼睛專注觀察對手的蹤迹。
它的尾鞭向上勾住了維修通道,将其輕松切開,傾倒出一具維和官屍體。
“我很抱歉要和你對戰。如果你能像其他人那樣選擇合作就好了。”
蟲子的口器摩擦,發出曾經的人類軀殼的聲音:
“指揮官,我能聽到他們所有人的聲音,恐懼,混亂,絕望。你也如此。同化你一定是相當有趣的過程。”
尾鞭拖拽着屍體扔在了卡西烏斯面前。
落地之時,全身腫脹的“屍體”睜開了眼睛,呻吟着吐出了一口黑血。
“……指揮官……發生什……”
信鴿蠕動着青紫嘴唇,循着卡西烏斯手中的人為光源轉動眼珠。兩人遙遙對視,似乎是隔着陰陽河流相望。意識到了什麼,信鴿嘴角溢出發出絕望而嘶啞的聲音,身體卻無法動彈:
“我……我是不是要死了?!……冷……我需要……畢達哥拉斯……他,他需要我……”
“帶走你最後一名下屬吧。”
蟲子舉起尾鞭,從那些靠近自己的變異員工身體裡貪婪吸取黑血:“這是你應得的。”
卡西烏斯擡眼望向蟲子與那些也開始蛻皮的員工,能夠駕馭光線的身軀被埋藏于皮膚下的金色紋路點亮,聲音響亮有力:
“那麼,你們離開時也帶走自己應得的饋贈吧。”
比先前更加耀眼威嚴的光瀑從卡西烏斯體内釋出,同時擊碎所有觀察窗後招引來深入骨髓的寒意。金屬撕裂的轟鳴聲立刻被真空吞沒,蟲子連同員工一起被冰冷的宇宙吸出艙室,如同活躍卻無生命的恒星互相旋轉飄飛,然後被應急噴頭噴湧而出的液态金屬排除在外。在遙遠的衆星注目下,一切聲響與生命活動都被無情壓縮至零。
飄飛的器材碎屑像是酒杯裡搖晃的冰塊一般敲打星艦,直到觸及光芒囚籠便融化成蝴蝶般的輕柔灰燼,刹那消失。身處光籠内部的卡西烏斯伸手抓住信鴿,将自己的應急設備為他戴上。
“利維娅在引擎室?”
卡西烏斯問道。
信鴿喘息着,瞳孔在光芒變幻中慢慢擴大,嘴中隻是重複畢達哥拉斯的名字。
令人恐懼的寂靜驟然被氧氣注入的嘶嘶聲取代,應急系統将星艦重新封閉。
照明仍未恢複。艙室内唯有一地狼藉,灰燼靜靜飄落至彎曲破損的地面上。過了許久之後,那一聲單調的系統蜂鳴聲才讓人相信險情已暫時過去。
光籠自動消失。卡西烏斯想要重新動用異能,發現光盾已經微弱時索性不再嘗試,孤身前往引擎室。
周圍寂靜至極,隻有一陣奇特聲音飄過耳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