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續不斷,裹挾着血腥氣息的水泡在耳邊炸響。血液順水飄搖消散,在空氣中凝結出令蚊蠅欣喜的腐敗氣息。嗡嗡聲音在耳邊盤旋着,反複舔舐她被水流與泥沙掩埋的身體。
烏蘿從怪夢中驚醒,耳中的流水聲音一湧而出。聽力逐漸恢複,視野中出現一片紫紅色星空。清澈且低垂,近的不可思議。
她眨眼的動作擾動了透明冰冷的波紋。星空也随之泛起漣漪,表面的璀璨被揭開,露出的是徹頭徹尾的黑暗。不祥的,散發着血腥氣味的黑暗。
烏蘿咳嗽着,舒展四肢從黑暗裡坐起來。
“星空”景色被她的動作打碎了。她正坐在水中,腳下接觸的是确切無疑的泥濘地面。
她晃動仍然嗡嗡響的腦袋,順着水波痕迹望向遠處。
四周不見基地或是任何人造建築的影子。
這裡是一處湖泊密布的濕地。她的身後是倒扣的飛行器殘骸,深陷入柔軟地面。像一條死去的魚類,飛行器頂着艙室破洞仰面朝天,被氣流開膛破肚抛灑出一地雜物。
飛行器失事的記憶這才回到記憶裡。
烏蘿醒悟到自己經曆了飛行器墜毀故障的那一刻,立刻俯身檢查自己。
她全身沒怎麼受傷,隻是防護服破損了幾處。受損最嚴重的頭盔已經開裂,當她伸手觸碰時就自動滑落。
臨行前,拉瑪給她的小包裹依然在衣袋裡。但是……
她的石頭不見了。
烏蘿卸下頭盔殘餘,強行忍下自己的不安,不去想——
米聶卡就在這裡,而她弄丢了唯一一件與他有關的東西。
不,現在不是想這些的時候。
烏蘿簡單處理過傷口後,蹚着齊膝的污水,加快腳步向飛行器殘骸奔跑。水中隐藏的某種硬物狠狠絆了她一跤。她踉跄着嗆了口水,視野角落裡忽然浮起一塊黑影。
緩緩轉頭,維和官隊長的頭顱正飄在水面上。
他一改往常的性格,此時反而厚唇緊閉,低垂的斷眉與灰色眼珠都呈現出溫順姿态,似乎是隻在星空下睡着了。
烏蘿一驚,背後發涼。
情緒還未正确地給予身體指令。她被凍僵,精疲力盡的身體也無法給出正确反應。
隻是像在睡夢中被黃蜂叮刺了一下似的,她伸手支撐身體,想要遠離那顆頭顱,呼吸正在随着意識聚攏而越來越急促。
她弄丢了米聶卡的……
不,不,不,冷靜!先别想那些!
盡管身體正在抗拒,但她的目光依然被黏在了屍體的臉龐和切割傷口上。
一排啃噬傷口從脖頸開始,消失在嘴唇之間,而且嘴角殘留有綠色粘液。
頭顱的嘴唇張開,灰黑色的腫脹咽喉中有軟體動物滑動。
烏蘿愣神之時,後背接觸到了一塊柔軟的重物。
迅速回身,她以為自己會看見一具屍體,卻意外認出了尼祿的臉。
他同樣滿臉污泥,躺在水中,散亂黑發猶如面紗。
同時,他也是烏蘿落地後見到的唯一一個完整的人。
“……喂?能聽見我嗎?”
她伸手拍打尼祿的臉龐。想起他曾經昏迷的樣子,她伸手在他濕淋淋,滑溜溜的衣兜裡掏了一陣子,拿出苦茄葉卷煙,擦了擦,點燃後喂到他嘴邊。
在袅袅青煙上升後,尼祿猛吸一口氣,同樣驚醒,看了一眼四周就開始驚慌撲水。
伴随着他粗重的呼吸聲和水浪擊打聲一起到來的,是蚊蠅的撲翅聲,以及某種多足生物爬行的哒哒聲再次傳來。地面一震,飛行器殘骸竟然搖晃。水下藏匿的無數幼小生物紛紛飛起來向遠處逃竄。
烏蘿見狀立馬摁住尼祿。
他在水下撲騰幾下,嗆了好幾口水,再浮出水面時隻顧轉動着藍眼珠瞪她。
“别動。”
她附耳低語道。
尼祿瞬間縮成一團,連被水澆熄的煙卷都直接吞進嘴裡。
借着他越睜越大的眼眸,烏蘿瞥見自己的背後有一道細長的黑影探出。
她和尼祿同時在逐漸靠近的哒哒聲中仰頭。
飛行器殘骸的後方,一道陰影升起,籠罩在兩人身側。
那是一條烏黑的蟲類尾巴,有一人高,像皮鞭一般旋轉扭動着,末端的尾鈎輕輕降下。
烏蘿伸手捂住了尼祿的嘴唇,帶着他慢慢仰躺進入水中,隻露出口鼻。
尾巴如同黑色蟒蛇,刮擦着飛行器殘骸時發出令人警覺的嘶嘶聲,然後鑽入殘骸内部,拎出了一具無頭屍體。
烏蘿感到身邊的尼祿的呼吸聲在逐漸加快。他的心髒在她手臂下瘋狂跳動。
尾鈎攜帶屍體迅速縮回殘骸後方,一路灑下淋漓鮮血。有幾滴灑在了兩人臉上。
等到屍體消失在視線中,烏蘿松了手,在尼祿耳邊快速道:
“深呼吸,潛水!”
她做了個示範,主動深呼吸幾次後潛入水下,慢慢摸索遠離飛行器殘骸。
尼祿在她身後笨拙地揮舞雙臂,連滾帶爬亦步亦趨。
一條不詳陰影迅速從兩人身後追上來,在空氣中劃出索索聲。
烏蘿當場停下,拽着尼祿一起沉入水下,屏住呼吸。
在一叢叢紅色水草遍布的水下,天空變成了兇惡的深紫色。
那道四下梭巡的陰影透過水面,如同蠕蟲爬過面龐。
水中漂浮水草連根拔起,展露出螺旋形紅蟲的真實形态,扭動着接近附近的活人。
被水生紅蟲接觸皮膚的冰涼質感讓烏蘿閉上眼睛。
透過眼皮,她依然能感覺到被未知之物注視的寒氣。在她身邊的尼祿想必也是如此。他的手緊緊攥着她的手腕。而此時兩人都無暇顧及。
肺部逐漸耗空的氧氣與叮咬皮膚的紅蟲正在互相較勁。仿佛隻要一松懈,恐懼就會從皮膚缺口裡溢出,讓近處的蟲群飽餐一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