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艦内部的普通宿舍區擁擠且燥熱。維修員工們收到派遣命令,各自通過單人通道來到操作台前等待。
連續幾個月來被渾濁空氣浸透的人體散發出的熱氣在狹窄如同蟻穴的通道裡流動起來,沉澱形成一股又一股臭味旋渦。
“喂,”
已經是老手的維修工人對着新來的那個女孩說道:
“知不知道為什麼指揮官甯願把我們這些勞工都鎖在星艦裡,也不放我們去地面上工作嗎?”
女孩依靠兜帽遮臉,獨自縮在角落裡查閱自己的筆記。聽到有人叫自己,她把衣帽稍稍往下拉了一些:
“因為維修員工如果降落在異星地面上,就算是外星作業,可以領取三倍工資。基層員工的雇傭成本太高會影響指揮官的績效評比。”
老員工們哈哈笑起來,說這個女孩夠聰明。
“她叫什麼名字?”
“烏蘿。從指揮部來的。”
此時廣播聲突兀響起,讓衆人屏息以待:
“星艦:特洛伊号航行日志……第五十個标準日。地面基地的運輸型飛行器即将與星艦鍊接。請各位外勤員工各就各位,準備維修工作。”
烏蘿仍然在低頭翻看自己這一個多月以來的維修記錄。
離她最近的維修員忍不住勸她:
“你這是在做什麼?覺得你能憑借這個工作變成部門主管嗎?”
“小心點說話。”
烏蘿把某些頻繁需要維修機甲的人名着重圈了出來,收起筆記本,順手指向了上方的單向觀察窗:
“今天有人會來巡查。”
老維修員也往上望了一眼,假裝俯身檢查自己的制服,實則在她背後低聲道:
“我知道你在打聽那個叫米聶卡的人。有人告訴你他在地面基地工作?開玩笑呢。你在這裡乖乖工作個幾年,包管你連蟲族的一根毛沒看見就安安全全回家了。别做那種出頭的傻事,覺得下面是什麼好地方。”
警鈴響起,飛行器進入星艦内部。烏蘿戴上遙控手套,透過隔離牆控制倉庫裡的機械臂開始拆卸機械。
在她身後,衆人閑聊聲音被衆多機械臂運轉的噪音沖散。隔離牆對面,往返于地面與星艦之間的飛行器傷痕累累,滿是灰塵,等待維修的機甲和各式機械也破爛不堪,可見地面拓荒任務的艱辛。
然而,這也就是身處星艦内部的維修人員能夠探知的全部信息。
今天首批到來的是一群感應系統失靈的“獵犬”。
“獵犬”是用于野外搜尋蟲族的無人機,因為細長靈活的四肢和長鼻子形狀的探測器而得名。然而,那些看似憨厚的長鼻子裡藏有幾百發麻醉毒針,看似纖細的四肢也擁有能夠把人體骨骼踩踏粉碎的蠻力。即使是老練的維修員工處理這些機器時也免不了誤觸受傷。
“哎,我來對付這些獵犬吧。”
老員工重新分配了烏蘿的工單:
“你離遠點。上次有人檢修毒針裝置的時候笨手笨腳,現在還在等待修複臉皮手術呢。”
烏蘿對這些渾身漆黑的殺戮機器沒有好感,自覺開始處理新工單。
第二批待維修機械送來。分給她的是一座單人維生艙。初步檢查過後發現維生艙的外殼雖然被暴力撕裂,内部的緩沖層還保存完好。烏蘿照例為艙門減壓,想要檢查内部。
壓力指數遲遲未降至正常,本應自動彈開的艙門紋絲不動。
烏蘿采用鑽孔工具冒險嘗試強拆,艙門隻是短暫敞開了一道縫隙,又迅速鎖死。
正是那短暫打開的一道縫隙,讓她瞥見了維生艙内部有正在活動的身影。
不正常。
烏蘿放下遙控手套以及護目鏡,重新打量維生艙的外殼上那些恰到好處的裂隙,心裡頓時明白過來,自己應該是碰到了“偷渡者”——
在地面基地裡工作的人員理論上是不能離開基地的。
但是總有那麼一些人想要逃離。他們通常選擇躲藏在基地發射出去的飛行器裡,祈禱着自己碰上管理漏洞,能強行留在星艦裡順路回家。
但是今天這位“偷渡客”似乎并沒有多少好運。
烏蘿打開進入倉庫的通道閥門,走到維生艙前,手持鑽孔工具插入了外殼的裂隙,貼近艙門小聲道:
“自己出來。指揮官今天正在視察,你要是自首還有機會請求減輕懲罰。”
僵持半晌,艙内的人影閃了閃。
一個虛弱的女性聲音通過孔隙飄了出來:
“求求你……不要把我……送回去……求你……我……我是基地裡的人員……”
烏蘿的動作停下來。
猶豫之時,她不着痕迹地望向頭頂的單向觀察窗。
不知道今天來視察的主管會是誰,他或她的目光又會不會停留在此。
隻是這短短幾秒鐘時間内,監控器似乎已經發現了異樣,穿過忙碌工作的機械臂,來到她的頭頂自動播報出工号:
“維修人員,您已超出維修區域,請回到固定位置,或者……”
烏蘿意識到這句話并不是對她說的。
在超出尋常的寂靜中,她緩緩回頭。
在蛛腿一般晃動的機械臂之間,一架“獵犬”自動啟動了,四隻黑色的爪子輪流在地面上踩出痕迹,轉動着長鼻子檢測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