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動娛樂的"誠意邀約"被扔在地上，紙張邊緣因為她用力過猛而微微卷曲。

床頭櫃上的蕭臨川人偶似乎也用那雙黑豆般的小眼睛注視着這一幕。

"要求你擔任'元宇宙親情使者'，将你的悲劇粉飾為一場'意外昏迷'，然後聲稱是'靈動娛樂的虛拟技術'保存了你奶奶的數字形象，讓你有機會與已故親人'重逢'。"

"竟然連劇本都給你寫好了！要你在發布會裡流着眼淚感謝他們的'高科技'，和一個虛拟形象上演什麼現實與虛幻的感人重逢？這幫不要臉的資本家，明明是他們害你躺在這裡！"

顧令聞平靜地靠在病床上，她連着幾日挂着鎮定劑入睡，精神看上去好了許多，但仍能看出虛弱。

"牛場正在為打造所謂的'高次元生态'做準備，對靈動娛樂的盡職調查也做了許多輪，"顧令聞微笑道，聲音輕卻堅定，"靈動娛樂這出戲，不過是為了讨好那個行業巨頭，達成收購意向罷了。"

她看了一眼病床旁邊架設的老式液晶顯示屏，繼續分析道："打着讓逝去的愛人留下永恒的旗号，号召大衆将自己的虛拟形象授權給靈動娛樂。"

"不過是想趁着普通人還沒有數字意識産權的概念，零成本地掠奪大衆的虛拟身份數據。可笑的是，這種赤裸裸的剝削，還被他們粉飾成了'暖心科技'。"

她輕輕關閉眼前的信息屏，嘴角勾起一抹嘲諷的笑。

自從那次"清醒"後，她對這個世界的運作機制有了更敏銳的洞察。

"我要去舉報揭發他們！這簡直是變态的數字人體試驗！"

不知是為真相鳴不平，還是顧令聞的處境讓她擔憂，陶樂樂猛地站起來，平時膽小畏怯的眼中也閃爍着義憤的火花。

顧令聞卻微微搖頭："不急。"

"什麼？" 陶樂樂難以置信地瞪大眼睛，"令聞姐，你不會真的考慮和他們簽這種不平等條約吧？"

顧令聞凝視着窗外，陽光透過玻璃灑在她骨瘦如柴的手臂上，勾勒出一道近乎透明的輪廓。

"不要沖動，樂樂。這個世界上，一腔孤勇往往隻會把自己的把柄送入敵人手中。"

"可是……"

就在此時，病房門被輕輕叩響，打斷了兩人的談話。

門縫中探進一個戴着黑色帽衫的腦袋——是上次和趙小穎一起來訪的程序員。

陶樂樂眼中的怒火瞬間找到了宣洩口："你們靈動娛樂的人怎麼又來了？一天到晚就知道騷擾病人！"

她幾步沖到門前，試圖将那人推出去，"出去！"

"我...我有重要的事要找令聞姐。" 帽衫男子一手扶住門，眼神卻異常堅定地越過陶樂樂，直視着床上的顧令聞。

"什麼令聞姐？少在這攀親帶故！" 陶樂樂擋在門口，如同一隻保護幼崽的母獅。

"沒關系，樂樂，"顧矜擡眼看向那男子，"我剛好也有些事，想聽聽這位朋友的解釋。"

陶樂樂這才不情願地讓開路，但眼神依然警惕地盯着來人。

帽衫男子走到病床前，深吸一口氣，像是鼓足勇氣般伸出了手："你好，我是林銳。"

顧令聞露出一個淺淡卻真誠的微笑，伸出了她那骨節分明、蒼白如紙的手："銳哥你好，我是顧令聞。"

兩人之間似乎存在某種陌生人間不該有的默契，這讓陶樂樂感到一陣莫名的不安。

她嘴唇動了動，終究在顧令聞的眼神示意下，不情願地離開了病房。

門關上的一刹那，病房内的氣氛驟然改變。

顧矜臉上的溫和笑容褪去，露出專注的眼神。

"謝謝你，之前在遊戲裡幫我。"她擡眼看住林銳，"抱歉上次見面我精神狀态實在不好，也沒法與你多說。"

林銳怔住了，他的目光在顧令聞的臉上逡巡。

眼前這個骨瘦如柴、面色蒼白的女子，與遊戲中那個容貌絕麗的令妃判若兩人，唯有那雙眼睛——深邃如潭，閃爍着同樣不屈的光芒。

"你……上次就認出我了？"林銳似乎有些震驚，"怎麼可能？我在遊戲裡……可是個女的……"

顧矜唇角微微上揚，笑意不深不淺，"我現在這副模樣，大家看到我眼神中應該是憐憫，或許還有些許不忍，而不會是……狂熱……"

她微微側頭，目光如水般流過林銳慌亂閃爍的雙眸，"我想不到在靈動娛樂還有什麼生面孔能露出那樣的表情，想來就應該是你了。"

林銳瞬間噎住，臉上的溫度以一種無法控制的速度攀升。

是的，來看望顧矜并不在他的工作職責範圍内。

他那時甚至都無法确定這個剛剛蘇醒的同事，是不是遊戲中那一個他偷偷關注了許久的身影。

隻是懷抱着那樣一絲的懷疑，才自告奮勇的跟來。

但當他推開病房門，看到她的第一眼，某種奇異的熟悉感如電流般竄過全身——是她！

他感到自己心跳加速，喉結不自覺地上下滾動，耳根火熱，一種被看透心思的赤裸感讓他既窘迫又緊張。

好似是為了避開這個讓自己心跳漏半拍的對話，林銳正了正聲色，假意正經道：

"我知道上次那份協議裡的内容，為了你好，我希望你不要答應他們的宣傳計劃。"

一句話說得又急又快。

"為什麼？"顧令聞平靜問道。

"為什麼？"林銳萬沒有想到自己突如其來的請求被如此簡單的三個字就回應了，好像她竟沒有一點好奇和不安。

林銳咬牙繼續："他們不僅是想要玩家的虛拟形象那麼簡單！"

他的聲音因激動而顫抖，"你的昏迷根本不是什麼'過勞'，而是靈動娛樂的劣質硬件對人類神經系統造成的過度刺激，導緻的腦損傷！"

他緊盯着顧矜的反應，語速越來越快："我知道這件事後悄悄查過，已經有很多類似的玩家案例了，但似乎隻有你在遊戲中保留了意識。"

"靈動娛樂想利用你，把這一切醜聞壓下去，繼續他們無良的開發和擴張計劃！他們對人的生命毫無敬畏，隻在乎數據和利潤！"

林銳的臉因激動而漲紅，額頭滲出細密的汗珠。

然而，顧矜隻是淡淡地回應："我知道了。"

"你……知道了？"

又是簡單的四個字，林銳有點生氣，好像自己的好心被莫名其妙的無視了："什麼叫你知道了，就這麼簡單？"

顧矜點頭："嗯。"

"那你還要簽那份協議？"林銳追問，聲音中帶着不可思議。

"對。"

林銳的表情從震驚變為憤怒："靈動娛樂給了你多少好處？你要這麼出賣自己的良心和尊嚴？"

話一出口，他就後悔了。

病床上的女子眼神陡然鋒利起來，那一瞬間，林銳仿佛又見到了遊戲中那個高高在上的令妃娘娘。

"林銳，"顧矜的聲音字字如冰，"你知道了這一切，卻依然拿着靈動娛樂的高薪，繼續為他們當牛做馬，不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