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番話說得林銳面如土色。
他怎麼能反駁?
他确實有私心——一個小鎮走出來的程序員,好不容易在北京站穩腳跟,拿着高薪,他哪敢孤身對抗這樣一個龐然大物?
他知道公司的肮髒操作,卻隻敢在背後暗中收集證據,寄希望于将來牛場收購靈動娛樂後,自己能作為"知情人"受到重用。
"我一個人簽不簽這個合同,對靈動娛樂有多大影響呢?"顧令聞笑了笑,目光轉回一旁放着的蕭臨川人偶。
林銳啞口無言。
是啊,顧令聞一個人,不過是靈動娛樂營銷計劃中的一枚棋子,她能做什麼?她拒絕了,還會有下一個受害者被找上門。
他的私心,不過是希望自己能讓顧令聞置身事外,甚至可能隻是,希望自己能在她面前,刷一刷可笑的存在感。
顧令聞凝視着眼前這個年輕的程序員,眼神逐漸轉為一種近乎憐憫的銳利。
沉默在病房中蔓延了幾秒後,她緩緩招手,讓林銳靠近自己身邊,又說了什麼。
隻見林銳的面色一會兒發紅,一會兒發白,看向顧令聞的眼神充滿了震驚和不可思議。
又過了半小時。
當病房門被猛地推開時,外面等候的陶樂樂被吓了一跳。
她隻看見林銳臉色慘白,額頭冷汗涔涔,像見了鬼一般跌跌撞撞地逃離病房,連一句告别都沒有留下。
病房内,顧令聞緩緩擡起自己骨節分明的手掌,透過指縫凝視着床頭那個小小的蕭臨川玩偶,那圓圓的眼睛和嘴角的壞笑,漸漸幻化成了他的身影。
"我會做到。"
她對着玩偶輕聲說道,沒有眼淚,沒有顫抖。
蕭臨川的笑容在她眼中倒映,宛如盟約。
她的指尖輕輕劃過玩偶的輪廓,動作并非懷念,更像是确認某種信念。
“我會帶你們出來。”
顧令聞收緊了握着玩偶的手,眼神閃爍着近乎執念的光芒。
她甚至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
"這個真相,我會讓所有人都看見。"
恍惚間,她耳邊似乎又響起奶奶的叮囑。
"人生哪有那麼多一定和必須呢……你隻要在做自己堅信的事,走自己想走的路……"
是有一定和必須的。
那個世界給了她最真摯的情感,教會了她家人的意義,愛的力量。
隻要是自己心之所向,就有一定和必須。
沒有人可以随意操縱别人的生命,重置别人的情感,肆意玩弄别人的尊嚴,哪怕是人類這樣的所謂"造物主",也不可以。
她舍棄了自己的所愛,選擇回到現實世界——這是一次艱難但必要的策略性撤退。
她回來不是為了逃避,不是為了重新融入這個科技冷漠的社會,更不是為了在無數玩家的"屍骨"上苟且偷生。
她要徹底摧毀這座由謊言和貪婪堆砌而成的"屎山"。
"你們把無數意識當做玩物和實驗品……"
"将生命視作數據,将情感當作娛樂,卻沒有半分人道可言。"
她拿起那份即将簽署的合約,目光卻看向那個帶着壞笑的玩偶。
"如果是你,你會怎麼做呢……"
……
顧令聞被趙小穎推着輪椅緩緩進入會議室時,感受到了所有目光的聚焦。
靈動娛樂總部頂層的這間會議室裝修考究,落地窗外是城市全景,陽光透過百葉窗在地闆上投下規則的光影。會議桌上的礦泉水瓶都是進口品牌,杯托上還墊着定制的企業logo紙巾。
許久沒有回來了,或者說,從未真正屬于過這裡。
顧令聞嘴角勾起一抹幾不可見的嘲諷。
腦海中閃過樓下策劃和測試組那狹窄得近乎擁擠的工位——不足一米寬的桌面,磨損的人造闆材,四周是高聳的隔闆,像是某種現代化的牢籠。
使用的設備都是二手市場淘來的次級貨,偶爾還會冒出令人心煩的雜音。
她以前從未踏足過這層樓,這個公司權力核心的所在。
徐拓幾乎是表演般地從真皮座椅上彈起身來,臉上堆砌着過度熱情的笑容:"令聞,終于等到你了!我們一直非常關心你的情況。"
他故作親切地俯身:"怎麼樣,現在身體好點了嗎?醫療費用都安排妥當了吧?"
顧令聞強迫自己扯出一絲職業性微笑,蒼白的面容增添了幾分脆弱感:"謝謝老闆關心,我已經好多了。"
不出所料,徐拓的熱情連三秒鐘都未能維持。他迅速直起身子,雙手随意插入西褲口袋,眼神已經漂移到了會議議程上。
徐拓輕描淡寫地揮手示意:"我,小穎,還有公關部的陳睿,你都很熟悉了。"
他的語氣暗示這些介紹不過是走個形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