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見白芷的纖纖玉指正将龍涎香與蘇合香細細篩過,香籮晃動間,碎金般的陽光在香屑中流轉。
"阿芷,"蕭臨川輕聲道,"朕命蘇州織造局專為你制了桃花粉黛,取的是虎丘頭茬重瓣,佐以南海明珠粉,你用上定然更顯顔色。"
白芷手中竹掃輕叩香篆,檀屑簌簌掉落,她微微擡眼。
"陛下怎麼突然想到送臣妾這個?"
蕭臨川上前幾步,語氣溫柔:"我們初遇便在桃林下,朕怎會忘記。"
白芷不置可否,隻是低頭繼續調香。
蕭臨川見她神色淡淡,不由蹙眉:"怎麼,你不喜歡?"
"或許曾經是喜歡的,"白芷的聲音輕柔,卻帶着一絲說不出的疏離,"後來慢慢便也淡了。不過是因為桃花象征着臣妾和陛下的初始罷了。"
她頓了頓,"說來,桃花嬌豔卻易落,不算得什麼好的寓意。"
蕭臨川心中一滞,總覺得白芷話中有話:"阿芷,為何朕覺得你變了許多。"
白芷擡起頭,月光映照着她清冷的面容:"陛下待妾之心,可如從前嗎?"
"我從不曾轉移,"蕭臨川急切地解釋,"之前種種,已與你說過,不過是為了制衡淮王。如今宮中沒有掣肘,朕自然可以對你好。"
"對臣妾好,"白芷輕聲問道,"陛下是因為愛妾身呢,還是因為要對妾身好?"
蕭臨川一愣,提起愛不愛,他莫名感到一陣莫名的煩躁,胸中翻湧着憤怒、惋惜、不甘,卻又說不清這些情緒從何而來。
更奇怪的是,這些複雜的感受卻被一種莫名的理智壓制着。
"阿芷守望我十年,我自當真心對她。"他在心中默念。
這幾日,他命人尋來各種精巧的物件:杭州的胭脂,蘇州的香囊,南京的雲錦......可白芷對這些精心準備的禮物,卻是始終淡淡。
"陛下,"白芷放下手中的香,聲音疏離,"妾身身子還未好全,今日還請陛下回乾清宮休息吧。"
推開鐘粹宮的門時,夜風微涼,蕭臨川卻感到心中莫名地一松。
回到乾清宮,蕭臨川立于廣闊的大殿之中,目光掃過兩側寂靜伫立的宮人。
燭火搖曳,在地上投下長長的影子,襯得這座威嚴的宮殿愈發空曠。一絲難以名狀的孤寂不期然湧上心頭,如同夜色般悄然漫溢。
孤獨?
他微微一怔,唇角泛起一絲自嘲的笑。随即搖了搖頭,将這不合時宜的念頭驅逐出腦海。
他生于深宮,長于權謀,執政四年,早已看透世情冷暖。權力的巅峰豈容這等軟弱的情感容身?
走到案前,他随手翻開堆疊如山的奏折。
燭光下,密密麻麻的字迹映入眼簾,盡是彈劾淮王、請求削爵革職的急切聲音。
"如今朝堂上,竟隻剩下一種聲音了。"
蕭臨川低聲自語,猛地将手中的奏折摔在案上,清脆的聲響驚得殿内宮人微微一顫。
一名内侍匆匆趨前,垂首低聲禀報:"陛下,陸尚書求見。"
蕭臨川眉頭微蹙,微微颔首。
很快,身着墨青朝服的陸承嶽步入大殿,神色凝重得不同尋常,向蕭臨川深深一揖。
"陛下,臣收到密報,需緊急呈報。"
"密報?"蕭臨川眉頭微揚,接過信函。展開一看,他的瞳孔驟然收縮,聲音冷得仿佛冬日寒冰,"顧定遠率部衆投了淮王?"
陸承嶽拱手答道:"此信尚未核實。微臣監軍來報,顧将軍據守居庸關,與淮王部衆對峙月餘,雖偶有摩擦,但未曾真正兵戎相見。"
蕭臨川目光一沉,幽深如墨。
陸承嶽的聲音在殿中回蕩,愈發凝重:"另有線報稱,顧将軍曾便裝親入敵營,與淮王密談。"
"密談之後,顧将軍已半月未現于人前,其親兵部衆亦無蹤可尋。"
燭光下,蕭臨川的面容晦暗不明,隻有眼中閃過一絲危險的光芒:"你怎麼看?"
陸承嶽一愣,似乎沒料到皇帝會問他的看法。
他斟酌片刻,謹慎開口:"顧将軍戍邊多年,向來忠君愛國,更何況......"
他頓了頓,仿佛在權衡着什麼,"更何況令妃娘娘在後宮如日中天,又有皇子傍身。"
"顧将軍再有什麼異心,恐也不會随意放棄這已到手中的權勢。"
蕭臨川緩緩起身,走到殿中的琉璃燈前。
跳動的火光映照在他俊美的側顔上,投下深深淺淺的陰影。他的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長的弧度,聲音裡帶着幾分諷刺:"顧定遠手握軍權,顧矜在後宮如日中天?"
他轉過身,目光如刀般銳利:"是啊,如此威勢,有何不滿?"
殿内的溫度仿佛驟然降低,蕭臨川的聲音更顯冰冷:"恐怕有些人,是想百尺竿頭,更進一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