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日來,蕭臨川再未踏足昭陽殿,但宮中上下卻無人覺得意外。
這已不是第一次了。
先前顧矜偷偷出宮,陛下冷落了她足足一個月,那時候的承乾宮才叫一個門庭冷落,連宮門檐下的銅鈴都積了一層薄灰。
宮人們以為顧矜大勢已去,沒少拜高踩低,結果呢?
轉眼間,她便封妃産子,榮寵加身,如今更是掌握後宮大權。
誰還敢蛐蛐令妃宮中的事情?
更何況,眼下慶甯公主大婚在即,後宮上下忙得腳不沾地。
雖無龍顔駕臨,昭陽殿内卻也門庭若市,哪裡稱得上冷清二字?
但陛下與娘娘之事,外人不知就罷了,貼身伺候的人卻難免察覺出些許異樣。
從前不論陛下是否在側,娘娘總是一副雲淡風輕的模樣,仿佛那份寵愛不過浮雲,可有可無。
但含煙知道,陛下與娘娘相伴的每一日,都能教娘娘眉間的緊繃更松些,人也明快不少。
這幾日,娘娘卻是埋首于宮務之中,比往日更為勤勉,卻再未提起過陛下一字半句。
含煙幾次進殿通傳,都見娘娘像是累極,手中猶自握着朱筆,目光卻不自覺地落在熟睡的大皇子身上,似是在描摹某個熟悉的輪廓。
她不禁想起去歲深冬,陛下冒雪探視早産的皇子。
記得那日大氅上的雪粒落在娘娘寝衣上,洇出點點深痕。娘娘還笑着将冰涼的指尖探進帝王後頸,如此大逆不道,卻惹得陛下捉住她的手腕按在錦衾間玩笑。
如今春意漸濃,窗外楊柳抽新,倒不見往日情深了。
含煙端着一碗溫熱的參湯走近,小心翼翼地放在顧矜面前,語氣裡帶着幾分懇求:“娘娘,喝口湯吧。這幾日您忙得連歇息的功夫都沒有,身子還沒完全恢複,可别把自己累壞了。”
顧矜擡眸看了她一眼,接過參湯,動作輕緩地吹了吹湯面:“今非昔比,公主的大婚是頭等大事,一不小心便會惹禍上身。我若不仔細些,豈不是自己給自己找麻煩?”
含煙聽着,眉頭皺得更緊了,語氣裡不由得帶了幾分不平:“娘娘才剛出月不久,聖上卻一點也不憐惜您。這麼多瑣事也就罷了,還要您親自主持公主的典儀,這後宮難道就沒人能替娘娘分憂?難不成整個京城就找不出第二個命婦來了嗎?”
她話音落下,才意識到自己有些失言,頓時低下頭,不敢再多說。
顧矜聞言,輕輕笑了笑:“這事,未必是聖上的意思。”
她放下湯碗,目光落在窗外抽芽的新枝上,聲音低了幾分:“公主一直先前一直鬧着不肯,自從那日邊關兵變,她卻突然肯了,還求了請陛下讓本宮來主持大婚。你覺得,她會是突然轉了性子嗎?”
含煙一怔,遲疑道:“公主……是覺得日後沒了靠山,想和娘娘示好?”
顧矜沒有直接回答,隻是輕聲說道:“公主恨極了我,又怎會無緣無故對我示好?這背後,隻怕另有深意。”
顧矜心中想,若換作從前的陛下,定不願讓本宮涉險,更不會讓慶甯借此機會做文章。可如今……
恐怕陛下早已不在意我的死活,說不定巴不得想讓我去慶甯面前晃悠,激她做出些什麼動作才好呢。
顧矜低頭端起參湯,輕輕抿了一口,溫熱的湯水滑過喉嚨,卻驅不散她心中的寒意。
“别擔心,既然陛下與公主都這般‘看重’我,我又怎能辜負他們的期待?”
含煙低頭應是,卻忍不住小聲勸道:“娘娘,這事既然蹊跷,您何必……”
顧矜擡起眼,目光清冷而堅定,仿佛一潭深水,映着宮燈的微光,卻看不清底。
她不是依靠别人生存的菟絲花。
以前不是,現在也不是。
蕭臨川曾經給過她短暫的溫情和依靠,讓她一度以為自己可以放下戒備,将後背交給他。
然而,不管蕭臨川内心到底是不是甘願,如今的他,已經變了。
隻是。
沒有金手指,沒有帝王的寵愛,她依舊可以活下去。
她可以護住自己,也可以護住那些她想保護的人。
這偌大後宮中的風雨刀光,既是出自她手,她便絕不會退縮。
縱使前路荊棘,她也要一步一步,走出自己的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