露景泉前,砂金借着有事要和艾爾海森談的要求支開了法拉娜,他看着艾爾海森将什麼東西投進了露景泉,開玩笑道:“亂扔垃圾可不是有素質的行為。”
“你不必在我面前打探,我沒有義務告知。”
上次在石屋裡砂金對艾爾海森說的話被他原封不動還了回來,這種被回旋镖打中的滋味并不好受,砂金一笑:“從某種角度上來說,我們的目的都是一緻的,合作是更有效率的方式,我相信書記官先生應該不會不懂得這個道理。”
“我喜歡單獨行動。”艾爾海森看着露景泉中央冒起一個漩渦,他投下的東西被漩渦吞噬,很快就沒了蹤影。
這人怎麼油鹽不進?
砂金不是沒想過自己的計劃會出現變數,但遇上艾爾海森這種人,實在是太不幸了一點。即使艾爾海森不說,他也能猜到一些情況。
嚴刑拷打對他的人沒有任何作用,他的下屬都是經曆過公司反偵察培訓的,嘴嚴得很,一般人根本撬不開。但如果他們遇上的是艾爾海森……他都能想象到那群人被艾爾海森套話的場景,說不定到現在他們還不知道自己已經洩密了。
“總之,我們隻有一天時間了,如果一天之後還沒有互換成功,你的那位大建築師可就真的回不來了。”砂金算了算,這個時間點,估計歐泊已經有所行動。
艾爾海森沉聲道:“你的計劃裡也包括牽連無辜這一點?”
砂金望向遠處的蒼穹,從這裡可以看見楓丹科學院,再遠處是天空島,而高天之外,銀河之中,屬于他的那顆星星早就熄滅了。
“放心,他會平安回來的。”
畢竟,那位大建築師還有人在乎他,等着他……而自己,早已經無所留戀。
次日清晨,法拉娜知道他們暫時會在楓丹再待幾天時,十分高興。她為他們一人收拾了一間房出來,讓他們好好再多玩幾天。
砂金一大早就出門了,他跟法拉娜說自己有一筆工作要談,法拉娜自然不會打攪。艾爾海森也借機跟上砂金,他本以為砂金說自己來楓丹有事要忙隻是托詞,但沒想到他是真的約了人。
今日德波大飯店的某個角落有些格外繁忙,一位金發男子坐在餐桌一側,對面的人換了一撥又一撥。
而在飯店的另一側,一個看起來很難搭話的男人捧着書,時不時關注着那個角落。
艾爾海森注意到,和砂金談話的那些人都是楓丹生意場上的新貴,他們的底蘊也許不夠豐厚,但足夠有錢,且大膽。
一天的倒計時很快就過去了一半,而砂金看起來似乎一點也不着急。等到最後一位客人離開,他才有機會端起杯子,潤了潤有些幹澀的喉嚨。
杯中的飲料叫做楓達,竟意外和蘇達樂的口味差不多。砂金一飲而盡,朝艾爾海森的方向舉起空杯。
他還有一些事情需要和艾爾海森交代。
艾爾海森合上書本,走到他面前,拉開椅子坐下,嘲諷道:“希望我是你的最後一位客人。”
砂金攤了攤手:“工作室的業務剛剛起步,需要應酬的地方還有很多。”
“恕我提醒,他可沒有經商的本領。”
砂金知道艾爾海森說的是卡維,也對,在他的視角裡,兩人隻有不到一天時間就能互換回來,砂金實在沒有必要再忙這些生意——反正再大的生意也不可能在卡維手裡存續下去。
“我當然考慮了這一點,所以我做了充足的準備。我為他留了一大筆存款和兩處房産,如果他想繼續這些生意,會有人幫他。如果他不想,也會有代理人賺錢,他隻需要躺着數摩拉就好。”
艾爾海森了解卡維:“他未必會接受這筆不明錢财。”
道德感強如卡維,是不會允許自己接受這樣一大筆款項的。
砂金平靜地笑了笑,掏出一張合同:“接不接受是他的事,這是我送他的禮物,也是……賠罪。”
艾爾海森靜靜地看了一會兒那張合同,終是點頭:“我會将話帶到。”
天色已經不早,怕法拉娜等着急,砂金和艾爾海森打道回府。
砂金突然想起自己剛剛來到這個世界時的景象,他誤以為艾爾海森是卡維的戀人,一心想着如何抹平這個變數。但随着事情發展,他從艾爾海森的夢境裡、從世人的口中,逐漸認識了那位富有理想主義色彩的建築師,他的态度也在一點點發生變化。
夜色暗沉,街道店鋪的玻璃窗锃亮,砂金看着其中倒映的身影,那是卡維的模樣。
世界上真的會有兩片相同的葉子嗎?
他的手撫上玻璃,與那個熟悉而又陌生的人影對視。
砂金想,能成為他的朋友,一定很幸福。
“書記官先生,我想再問你最後一個問題,這一次,請你正面回答。”他轉身,語氣認真,“如果卡維從你的世界裡消失,你會怎麼做?”
沉默蔓延,一直到砂金認為等不到艾爾海森的回答。而這時,艾爾海森開口:“他不會。”
——他不會消失,因為他不管去到哪裡,我都有能力帶他回來。
“那如果他隻是從你的生活中消失了呢?有了我留給他的錢,他可以過上沒有負債的生活,脫離了室友這層關系,你是教令院的書記官,而他是著名的建築設計師,你們将不再會有任何聯系。”砂金的視線近乎冰冷,他的語氣已經算得上是在審問。
艾爾海森突然揚唇,雖然隻是小小的三個像素點,但這是砂金到這裡來第一次見他笑。
“是嗎?也許我還可以叫一聲學長。”
那一刻,砂金仿佛看到了青年時期在教令院求學時的艾爾海森,那時的他還沒有如今這麼穩重,也會時不時露出一些和普通人無異的心思。
例如此刻,他相信卡維會堅定不移地選擇他。也許一開始他們确實是室友關系,但相處這麼久,他們已經不再是簡單的朋友、前後輩……
合作、争吵、辯論,如此截然不同的兩人,在層層剝開的僞裝之下,藏着他們雙方都沒有意識到的情感——這種情感不能用世間任何一種詞語概括,但硬要說的話,是陪伴。
那是法拉娜在離開須彌前往楓丹前,在日記裡寫給卡維的祝福。
一生得一人陪伴,便是最長情的告白。
回到法拉娜家後,砂金找到法拉娜單獨談話,沒人知道那一夜砂金對法拉娜說了什麼。
他已經準備好了送給卡維的三件禮物。
錢财,故居,還有家。
當卡維再次睜眼時,他将迎接新生。
第一縷晨曦升起,照進了法拉娜給砂金安排的房間。房間内空無一人。隻剩下床上放着的一個留影機,和一束天堂鳥。
束縛住羽翼的荊棘被攔腰砍斷,天堂鳥将乘着自由的風,飛往理想國。
“我說過,你的旅途會永遠坦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