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往回倒幾天,且說尤金金蓮一行人抵達十九号避難所後的次日,金蓮從尤金肩頭醒來後,尤金憑着上輩子援華期間學點漢語跟洗手槽邊刷着牙的星缇紗相認。彼時正是日出時分,與星缇紗發色相似的朝光披在校園裡那些新移栽不久的樹上,它們蔥郁的樹冠被前些天的特大暴雨洗過後綠得愈發濃烈,讓尤金想到很多年前廣西的山林。
這裡算是北方地區了,沒想到也是這樣草木繁茂。
隻是不知道今年這個國家糧食收成怎麼樣。
尤金還有更多的疑慮,但星缇紗直接将他拉到了一旁。隐蔽在拐角之後的樓梯是堅硬的石頭修成的——那是一個依着這裡本就有的地形修出來的樓梯。原本這裡應當是一個陡坡,但現在被樓梯覆蓋了,而樓梯左側那高出來兩三米的地方也被用水泥和不規則的石頭加固,避免了暴雨之類原因導緻的小型塌方。
依着那不規則石頭砌成的、此時頂上已經草木茂盛甚至有不少綠油油藤蔓垂落下來的牆,尤金被星缇紗拉着一路往下走。直到那樓梯到了盡頭,尤金看到了一個類似于陝北窯洞的東西。
應當說建築邏輯是一樣的,都是橫着把土層掏出洞。隻不過這個“窯洞”看上去更符合歌秋羅人的審美:明淨的玻璃構成了大面積的窗子和透明的門,大幅的墨海色窗簾從天花闆一直垂到地上才能遮擋住那三米多的落地窗,而落地的透明門窗兩側,又都是被水泥抿過、以水泥和石頭固定的、高于此刻他腳踩地面的土層截面。尤金看着星缇紗掏出鑰匙開了鎖,自己先進去之後倒騰着兩條小短腿把窗簾拉開,而後才轉過頭對他說快進吧,随便坐。
這似乎是個還沒建好的活動室。
巨大的、占據了一整面“牆”的窗子讓這活動室采光相當好,星缇紗這才意識到自己忘了把自己收拾停當。她一邊幫尤金拉開椅子一邊凝結出個梳子把頭發梳開,緊接着一拍腦袋想起來沒開水,邊反手捆自己圍裙的腰帶邊要往外跑。
尤金一把拉住了她。
“不用了同志,茶可以一會再喝,談話比那更重要。”
那是因為許久沒有再使用過而變得生硬的漢語發音,尤金拽着星缇紗那在四日的連軸轉之後瘦得有些吓人的手臂,沒有意識到自己的熱淚從第一個音節起就在眼眶裡打轉。
“你是華夏國人吧?幾幾年穿越的?你、你們後來——”
尤金不知道該如何說下去,他的眼淚已經先他的反應一步滾落下來。一切猶在昨日,背靠背作戰的日子和交惡的傷口都還未冷卻。這個姑娘聽得懂俄語,那就應該是曾在中蘇關系親密的年代裡生活過,而且還是個知識分子。
那她該會如何看待蘇維埃呢?
可是星缇紗終究不是來自尤金所熟悉的世界。
尤金的問好,她隻能聽得懂前半截。因為“同志”在俄語之中的發音,在黃桃的日記裡出現過。
“抱歉,我不是地球人。”
星缇紗的漢語很好聽,就是像唱山歌一樣平翹舌不太标準。所幸尤金能夠聽得懂,那是他很熟悉的口音,在南方,在炎熱的亞熱帶紅土地上,他也曾經短暫地參與過那裡的建設工作。那是很炎熱的日子,尤金被熱吐過不止一次。但現在,在這個夏天的末尾,尤金隻覺得脊背發寒。
所幸星缇紗很快就接着開口了。
“尤……尤金先生,我可以這樣稱呼您嗎?抱歉,讓您失望了……我的漢語是皇族祖上傳下來的,每個皇族都要學它。也正因如此我能夠看得懂黃桃——也就是現在帝國所說的大聖女星沙留下來的資料。我能聽得懂您打的招呼,是因為黃桃前輩在日記裡寫過‘達瓦裡氏’的漢字諧音。但是您不要太過失望,我想我和您的……”
星缇紗停住了,沒有繼續說下去。她不知道自己配不配說自己的理想跟對方是一樣的,可尤金也已經大概猜出她想說的話,抽痛依舊有如實質。
星缇紗抓住了他的手。
“您是哪一年穿越的?”
“一九九二年年初。我是一個蘇/共/黨/員,弗拉基米爾·謝爾蓋耶維奇·尤金,叫我尤金就好……蘇/聯解體了,一切又被寡頭瓜分了,很多人都斷了生計。年輕人沒有工作在街上遊手好閑,孩子們因為家裡沒錢上街賣身……我什麼都沒做到,我當年打進過柏林但那時我什麼都沒做到,我甚至不知道那個孩子之後有沒有事。我是說、我是說有一群混混想搶一個小孩的錢,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