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孩子的經曆自然沒有星缇紗與蘿絲的秘密那樣跌宕離奇,即使是溫斯基啞着嗓子說了還沒一半就已經被憤怒的珀姬打斷了好幾次,他倆最後一共也沒用多少時間。
“你怎麼還幫着他們說好話!?你的媽媽姐姐都是他們殺的呀!你沒聽蘿絲小姐說話嗎?他們的爵位都是‘妖後’給的!都是因為他們仗着人多一面欺負聖女陛下一面欺負你祖宗才得的!他們現在說的都是假話呀!帝姬殿下都說了,聖女根本沒有要殺活人來祭祀!這根本就是那些貴族變着法折磨你們,在你們身上撒當年被你們祖宗揍過的氣呀!要不是他們,我爹我娘我哥哥姐姐根本不會被餓死,早就該過上之前帝姬說的那種不愁吃穿的神仙日子了!你還幫他們講好話,你怎麼能幫他們講好話!?”
珀姬拽着溫斯基的衣領子,越說越激動。她顧不上自己背後崩開的傷口,帶着哭腔的聲音到了最後幾乎變成了嘶吼。
“小聲些,珀姬,這些事情現在還不能公之于……告訴所有人。”星缇紗起身,輕輕把珀姬和被珀姬拽住的、滿臉淚痕低着頭不敢說話的溫斯基給拉開。她拍了拍前者的肩膀,而後坐在了溫斯基旁邊,“珀姬說的是對的,人祭隻是這些貴族折磨你們的手段——雖然現在或許他們自己都已經相信這一套了,但是這絕不是對的……溫斯基,大聖女并不希望我們把她當成神。就像我剛才說的,她也是人類,是和她的華夏國姐妹兄弟們一樣會流血會死的人類。他們甚至連魔法也沒有……而且即使她是神,她也絕不會希望看到歌秋羅的土地上有人這樣悲慘地死去的。”
溫斯基低着頭,雙手攥着自己的衣擺。他把臉藏在燭光照不到的陰影裡,珀姬看不到他顫抖的瞳孔。
可這顫抖透過棉服傳達到了星缇紗的手上。
星缇紗知道他在想些什麼。
一直以來被塑造的世界觀崩塌的感覺并不好受,即使他自己在這世界觀之中是被一層層踩在金字塔底端的人也一樣如此。因為如果曾經别人告訴他的、他不得不相信并将之作為精神寄托的這一切都是胡編亂造,那他受的這些苦難究竟算什麼呢?!
如果什麼罪人轉世什麼魔鬼血脈都是假的,什麼贖罪什麼罪有應得都是假的,那他受的苦遭的罪究竟算是什麼?
他所相信的,所謂的成為祭品可以讓母親少贖一世的罪——如果連這都是假的……
溫斯基蜷縮起身子,緊緊抱住自己。他是不敢去質疑這一切的,可是現在質疑乃至要徹底推翻這一切說法的是帝姬,是拿着神明遺物的天命帝姬!哪怕是對于他而言,哪怕是在遠離都城的帝國北方邊境上,“星缇紗”的預言和傳說也不顯得有任何的陌生。更何況帝姬手上拿着的東西,如果說不是神的遺物,還能是什麼呢。
帝姬說的很多東西他都沒有概念,可這些他是明白的。與他自己相關的這一切他都是明白的啊!
他并非沒有求生的本能,他不是完全木然的,可……
“别怕。”
一抹帶着野雛菊香氣的白色突入他的視野,那是帝姬拿着手絹的手。柔軟細膩的手絹不由分說地往他臉上擦,溫熱的氣息包裹上來卻讓他更加難以抑制地哭了起來。他的脊梁顫抖着,胸腔抽動着,大顆大顆的淚珠沖刷着他髒兮兮的臉——天太冷了,星缇紗剛将這個失溫的孩子從雪地裡撿回來,自然沒敢讓他洗頭洗澡。
“這不是你的錯,珀姬剛才說話可能有點激動了……抱歉,這一切都是、都是因為我們這些人,因為我們這些一出生就高高在上的人,你的母親才會……”
星缇紗并不是想把責任推出去,她也知道自己的安慰根本沒安慰到點子上。可面對着這個孩子,面對着這個國家裡受壓迫最深的人,她不知道自己還能說些什麼。
“……抱歉,孩子。”
星缇紗将這孩子攬入懷中,輕輕拍着他顫抖的脊背。如果此刻她可以去死的話,她一定不會猶豫。可命運似乎是偏偏要嘲諷她,這副擔子就是交到了她的手裡。皇帝是絕不可能為了這些人放棄什麼的,祭司們就更不用說——她去死而将翻譯資料建設歌秋羅的擔子交給那些人無異于發瘋,哪怕是她星缇紗這樣愚蠢又天真的人也不可能幹出這一點蠢事來。至于勞羅拉?且不說他們會不會去做,哪怕真如童話般順利地說服他們革自己的命,以勞羅拉如今這副狂信徒的狀态,恐怕也不太可能将歌秋羅帶上正确的道路。
更何況,如果他們現在能打得赢這場仗,兩百多年前就更不會被逼到閉關鎖省執劍自保的地步。
此刻去死對于星缇紗而言不是謝罪而是逃避責任。不說遠的,就是這兩個孩子的命,不都還要她這個帝姬身份來護着嗎?
可她活着,她還在活着,還在吸食着無數和珀姬溫斯基一樣人民的血汗活着,她說的這些話,聽起來就都是那麼的惺惺作态。
“說不下去的話,就先不說了。天也晚了,把臉擦一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