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姬自閉了。
——這是蘿絲今天的直觀感受。
不,應該說從昨天晚上的魚人頭套一事之後,帝姬就變得異常沉默。
蘿絲并不知道她的帝姬在想些什麼,早些時候她還勸慰帝姬,聖女陛下或許另有深意。可帝姬聽過也隻是輕輕點頭嗯了一聲,而後便扭過頭去埋着頭吃早餐了。
炕上的兩個孩子很不安,他們倆捧着星缇紗蘿絲二人給他們打回來的病号餐,又看着帝姬碗裡的粥,遲遲不敢動筷子。可今天星缇紗也隻是拍了拍兩個孩子的肩膀:“吃吧,就是給你們的——昨天不是吃了嗎?怎麼今天又不敢了?”
溫斯基忙不疊地搖頭,而珀姬聞言遲疑了一下,方才有點愣愣地拿起筷子扒拉碗裡的粥。
很好吃,感覺好像比昨天的還要好吃。二米粥裡放了些鹹菜,足量的鹹鹽讓珀姬還沒動筷子就已經在香氣的氤氲裡偷偷吞了幾口唾沫。她不知道這樣的日子能過多久,那天在帝姬懷裡聽到的字句一次次浮現在珀姬的腦海中。于是在惴惴不安之中,淚水在被食物的熱氣熏出來的酸澀裡,不受控制地順着她瘦削的臉頰滾落下來。
不應該……不應該有人當奴隸的……
家裡的人也不應該餓死的,聖女是不希望看到這一切的……
那為什麼呢,為什麼她的生活會一步步變成之前那個樣子呢?為什麼聖女陛下明明看見這一切卻不管呢?帝姬殿下是救了她,可是她的家人,她那還在襁褓裡就沒了娘沒奶吃如今生死未蔔的小妹妹呢?
如果……如果他們當時能有這樣的飯吃,他們就不會餓死了……
高燒褪去,身體狀況逐漸趨于平穩。于是一切被疾病的昏沉壓下去的悲恸,在這精良飯食供給的能量之下,全部翻湧而出。
珀姬含着一口粥,可哽咽的喉頭卻在阻止她的吞咽。她佝偻着背嗚嗚地哭泣,拿着碗的手指因為用力過度與擠壓而泛白。她哭她那餓死在寒夜裡的父母兄姊,哭她那得不到聖女垂憐的命。昨天夜裡帝姬殿下給他們看的那方形鏡子裡的“幻象”如果真是聖女刻意為之,那她是想要對她的歌秋羅子民表達些什麼?幻象裡滿是珀姬無法理解的神物,幻象裡聖女和衆神明嬉戲打鬧甚至是拿食物來玩耍,可即使如此聖女也沒有留出點時間來管管她的帝國。這究竟是為什麼?難道是因為帝姬說的,教會在騙人——不僅騙了歌秋羅人,還欺上瞞下阻止聖女看到真正的人間嗎?
可是為什麼,為什麼呢……
此刻的珀姬是絕不會去想帝姬是否在撒謊的,她手中的飯碗不會騙她,她身上的繃帶身下的草木灰袋子不會騙她。帝姬出生在皇宮裡要什麼就有什麼,要多少仆役服侍就有多少,帝姬為什麼要騙她一個一無所有的家夥?帝姬又能從她這裡騙走什麼呢?她這一條命買出去換來的那些錢,也值不了帝國未來的皇帝看她一眼的。
可帝姬就是來了,甚至親手把自己的衣服披在她身上,甚至——甚至親手為她清洗傷口上了藥,還裹上了布條,穿好了衣服。
是大聖女終于發現自己被騙了所以派她來的嗎?可看這樣子大聖女陛下交給帝姬殿下的旨意似乎也有些不清不楚。而且即便如此,為什麼是帝姬親自來……珀姬隻覺得自己的大腦又一次翻江倒海幾近攪成漿糊,就在那幾近嘔吐又難以張開嘴吐掉嘴裡的粥的時候,有什麼輕輕覆蓋上她的脊背。
“要吐嗎?快快快别嗆着,張嘴!快點别可惜那點米!”
星缇紗對着珀姬那瘦骨嶙峋還傷痕累累的背,想拍都無從下手。她趕忙從珀姬手裡搶過那碗粥,拿過自己空了的碗給珀姬接着,言語催促這孩子——命比米要緊嗆着了趕緊吐别給自己嗆死!
結果珀姬還是咽了下去。
“殿下……”
珀姬抓着星缇紗的手臂,借力支撐着自己的上半身不至撲在自己的腿上。她那因為臉龐的瘦削而顯得極大的雙眼裡淚水滿溢而出,那一瞬間無數想要問想要說的内容一齊擠到咽喉裡,她徒然地張了張嘴,一時間竟然不知道自己想要說什麼。
可帝姬看出來了她有什麼想要說。
在帝姬那溫柔的、帶着安慰似的溫和笑意,卻又似乎有些疲倦的目光裡,珀姬喘着氣,目光慌亂地别開。她想明白了自己想要說的是什麼,可與帝姬對視的那一個瞬間,她就失去了剛才那魯莽的勇氣。
她要怎麼說呢?她怎麼能,怎麼能對着帝姬殿下去質問聖女呢?
“珀姬,不要着急。”
帝姬溫暖而細膩的手覆蓋在她的手背上,前者就保持着方才的動作讓珀姬抓着她的手臂——就這樣輕輕地捂着她的手。珀姬看着那隻手,脖子裡沒有半分能支撐她擡頭的勇氣。
她隻能聽見帝姬在溫柔地安慰她。
“如果有什麼想法不方便說,或者還不知道怎麼說,就先放一放。你的身體還沒好,先在這繼續休息吧。今天晚上——如果到時候你願意的話,今天晚上我們在這再開個小會,交流一下我們幾個人各自的想法,好嗎?”
鬼使神差地,珀姬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