該怎麼稱呼他呢,他的名字和他自己的祖先溫西卡是一樣的,可要是叫他“小溫西卡”未免又有些過于繁瑣拗口。為了方便區别,就按照先前對瑞莎、蘿絲兩人重名的處理辦法:按照他的口音,暫且将他稱之為“溫斯基”吧。
溫斯基是在一間溫暖的磚瓦屋子裡醒來的,比光感更早傳進他腦海的是讓他鼻尖發酸的溫熱感,緊接着是悉悉索索的響動和兩個人壓低了聲音的交談。有棉絮,或者别的什麼東西,在他的鼻尖上方飄飄忽忽地,最終落在了他的鼻尖上。半夢半醒間的溫斯基被這瘙癢感刺撓得深呼吸了幾下,也沒能把那毛茸茸的東西呼走。
“阿嚏!”
一個噴嚏把他自己打得上半身弓起,額頭差點結結實實撞在了方才俯身看他的那人臉上。後者被噴了一臉口水,皺着眉彈射起步似的從炕沿上蹿起來連連後退幾步:“我/操/他/媽/的,噴我一臉!——等等,這小子醒了!殿下!他醒了!”
“聽到了……”被稱之為“殿下”的人耳朵似乎都被震得生疼,“蘿絲你小聲一點嘛,别吓到人家——呐。”
蘿絲接過星缇紗遞過來的手絹,呲牙咧嘴地用力抹了一把臉,而後把那手絹拎着兩個角一甩——折起來又擦了一把。
“晚點洗了再還給您。”蘿絲折好手絹随手塞進自己的褲兜裡,一轉頭恰好和角落裡正在吃飯的珀姬對上視線,後者連忙低下頭,慌裡慌張地把剩下那大半碗飯全往自己嘴裡刨。帝姬擺了擺手說不着急,轉過頭又拍了拍被噎住的珀姬那骨瘦如柴的背。
“吃慢點,珀姬。”
珀姬含着滿腮幫子的飯粒咳得淚流滿面,好不容易才把嗆進氣管的米粒咳出來了。一擡頭就看見帝姬站起身往炕的另一頭走過去。而在炕的那邊,那個今天早上剛被帝姬從山上撿回來的小奴隸正抱着被窩瑟瑟發抖,坐也不是站也不是。
這是個三等農奴,不過現在和她珀姬沒有區别。
被教會發現的話,無論是她還是這個小奴隸,甚至是帝姬殿下和蘿絲小姐,下場……都是一樣的。
帝姬殿下說,現在他們四個人就是拴在一條繩上的螞蚱。
而那位蘿絲小姐從頭到尾沒怎麼跟她說過話。
不知道是不是身下裝着草木灰的長條布口袋讓珀姬感覺不太舒服,她屁股上長釘子一樣地挪動來挪動去,卻怎麼都感覺坐立不安。胸膛中恐懼——或者還有其他更多難以言說的情緒糾結淤積成一團,阻塞着她,讓她隻覺得碗裡嘴裡那麼好的飯菜卻怎麼也咽不下去。
“别害怕。”
星缇紗先是扯過之前給珀姬墊腦袋的棉服給這小孩披在背後,而後半側着身子坐在炕沿上,伸出手按住了他的肩膀不讓他起身。後者并沒有來得及注意到自己那一頭亂七八糟還結塊的長頭發已經被剪掉了——他正在帝姬那隻有力的手掌下劇烈地顫抖着,低着頭蜷縮着,下意識地抱緊自己身上的被子護住自己的胸腹。
“還是冷嗎?”星缇紗拍了拍他的肩膀,起身從旁邊的桌子上拿來一碗粥,“吃點吧,還挺燙的,趁熱喝了能暖和點。”
那是一碗稠得令溫斯基發慌的粥,裡面隻有白花花的大米和一點點小米——就連裝着粥的瓷碗也是新的,光潔幹淨沒有任何污漬和豁口。溫斯基看着這碗粥,還有拿着碗的、纖細的隻有一點點繭子的手,遲遲不敢擡手來接。
那顯然是一隻屬于貴族的手。
“不想吃嗎?還是哪不舒服?”
眼前的小孩隻是渾身發抖地搖頭,凍傷腫得像是一個個蘿蔔的十指下意識地緊緊攥着被窩。
“您……”
“嗯?我嗎?怎麼了?”星缇紗捕捉到這小孩幾乎是從牙縫裡擠出來的半個音節,立刻把話茬接了過去。這個在白天裡被她撿到的孩子不知道在雪地裡被凍了多久,要不是他醒得及時,星缇紗剛才都已經準備撬開他的嘴給他灌第二頓稀飯了。
别給凍出什麼毛病來了。
也是這孩子命大,那個山坡在這種月份基本上就沒有人會上去。要不是星缇紗想要重新給礦場的宿舍區牽一條自來水管道,這孩子怕是在那躺到開春都不一定有人看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