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缇紗扯着帽檐遮擋住自己的臉,小心翼翼踩着那已經被白雪覆蓋的花圃地走向自己的寝殿。兩個背包被她用外裙遮了起來,一左一右頂得她校服的裙擺裡像是塞了副口袋裙撐。累贅的領巾和腰封也全拆了下來,領巾塞進背包裡。腰封直接用肩帶挽個活扣挂在包帶上。金屬部件再行動中可能發出的一切聲音都被夾棉裙擺吸收大半,讓星缇紗得以安全從角落翻進了皇宮并走到這裡。
腳底傳來踩碎枯枝的咔擦聲,星缇紗的身形陡然一滞。所幸黑色打底配着咖啡色的校服套裝在這夜色的掩護裡極不顯眼,路過的侍女遠遠聽到聲音扭過頭看了一眼,幸而昏暗之下估計是将星缇紗當成了花圃裡那些落光了葉子的樹裡的一員,什麼也沒管就舉着她手上那盞昏暗的小燈自顧自繼續走了。
危機解除之後星缇紗趕忙加快腳步,有上次的經驗和正不斷提高的夜視能力,她輕車熟路從花圃的小樹林裡摸到了自己窗外那外走廊的矮牆。雙手擡起來,撐上剛到自己鼻尖高的牆頭,星缇紗一用力把自己撐了起來。她沒站上去,怕顯眼。于是一條腿膝蓋頂着牆頭,歪過身子把自己半趴着旋了上去。
而後就是開了窗,貓也似的無聲無息從窗口進了自己的房間。
落地摸黑将背包鎖在抽屜裡之後,星缇紗看着手裡的鑰匙吞了一口唾沫。她壓着氣息深呼吸許久——又或許隻是幾息的時間,才壓下了自己在門内反鎖一道的沖動。
不行的,反鎖反而會被發現異常。
星缇紗咬着嘴唇,拉低帽檐翻了出去。告訴自己不會有什麼事,就像上一次一樣,盡管今天需要多長時間不是自己能夠控制的,可她可以控制住局勢。
不會有人來查她星缇紗帝姬的房間的。
而後星缇紗原路翻了出去,用帽檐遮擋着頭發和臉走出皇城挺遠,才攔下來一輛馬車。
“你好。”她抓着拉開的車門借力跨上馬車,這是一輛挺好的車,估計是哪個大車行的。星缇紗踩在車蹬上順着兜帽捋下帽子上的雪,而後才側身坐進車廂,“去皇城晨曦門。”
好吧,聖女遺诏之後帝國不允許任何人使用與“預言之女”相同的名字,可聖女在時偏偏随口命名了個與星缇紗一樣名字的門——甚至晨曦門外的中央大街名字也是“星缇紗”這個單詞。過去星缇紗沒覺得這有什麼不對勁的,可在讀了聖女陛下那一封信之後,她隻覺得這多少也算是一種黑色幽默。
聖女為什麼要立下這個奇怪的遺诏呢?是因為她利用異世界的曆史經驗,結合對歌秋羅未來諸多可能性中最壞的情況,推測出帝國的壽命至多如此嗎?如果兩百多年後仍有皇族,那就讓名為“晨曦”的皇帝看着帝國覆滅……
大抵如此吧,聖女對封建蓄奴制國家的皇帝确實不會有什麼好臉色的。
更何況帝國很有可能是因掌權者貪圖私利、貪圖子子孫孫榮華富貴,而砸毀機器抛棄工業一口氣倒退回這個模樣的。于在信中留下字字句句對歌秋羅人民的期盼與愛意的、來自異世界經曆了百年屈辱方才重新站立于世界民族之林的工業強國華夏國的大聖女而言,這一切慘劇無異于一場淩遲。
她已經預見,卻沒有時間阻攔。
星缇紗帶着熱情的笑意應答着趕車人的話,她甚至在主動找話頭。趕車的車娘受寵若驚,不知道這位貴客正在她身後的車廂裡拼命試圖控制住自己劇烈顫抖的雙手。
她說這些年年景不好啊,糧食的價格一漲再漲。所幸家中長女已經七八歲了,挺能幹。不僅能做家務,還能帶着幾個弟妹去做些撿馬糞之類的活計。她說體面的衣服不好做,布匹的價格越來越高。可舊衣服已經穿得實在破舊了,在大車行趕車的車娘沒有幹淨衣服怎麼行呢。
“哎,您看小的這一不小心跟您發了這麼多牢騷,實、實在是對不住。”
話匣被車廂裡那和善又溫柔的小貴客引導着打開之後就合不上了,直到晨曦門近了,車娘才後知後覺地感到了惶恐。她并不知道自己車上坐的是哪位公卿貴胄家裡送到皇家學院的小姐,可能在夜裡從正門進皇宮的絕不是尋常人。
就是普通人家,半夜沒個急死人的事情,也不能随便敲别人家的門啊。
“沒事,是我應該感謝您毫無保留地回答了我的這些冒昧……沒禮貌的問題。”
星缇紗下了車,邊說着邊付了車費。她對着車娘擺了擺手,說多出來的算是請她家孩子吃些好吃的。她目送馬車在逐漸濃重的夜色下遠去,方才轉過身掀開自己的帽子。
“是我,帝姬星缇紗,我要見陛下。”
皇城之中擺渡馬車裡炭火很足,可下了車之後這風雪依舊呼嘯着沒有半分停歇的意思。有侍女給帝姬披上黑狐皮的大氅,站在她身後看着通報的侍女反複确認之後方才走進去。
砸碎瓷器的聲音從皇帝的寝殿裡傳出來,和着罵聲一同在夜色寂靜之中穿過空曠的庭院,清晰地傳入星缇紗的耳中。她微微擡頭,目光越過攀着枯藤的鐵藝大門,看到這座宮殿樓上的有窗戶裡透出燈火的光,便輕輕松了口氣。
好歹是起來了。
星缇紗很慶幸如今皇家人口凋敝,而自己的母親——這位脾氣并不好的薇麗娅陛下早早将她趕到其他宮殿居住。帝國的皇宮樓棟之中,用于居住的部分并不像異世界華夏國古代那樣有着嚴格的規定,否則星缇紗也沒辦法住在那樣靠邊又偏僻的好地方。想到自己屢次——并且或許之後還要繼續在皇宮内外來回“偷渡”,星缇紗隻覺得自己幸運至極。
要是和雪蜜兒一樣跟皇帝睡一張床,那才叫完了個蛋的。
吞下口唾沫,星缇紗跟着侍女走了進去。
“您小心台階。”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