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灰白。
星缇紗走到窗邊,輕輕掀開窗簾。身後的莉娃趕緊跟上來要接過這活,可星缇紗已經先行将窗簾捆好并打開了窗。
“陛……帝姬殿下。”
北風吹過莉娃的臉龐,她早已換上有着毛領的冬季侍女制服。距離帝國遷都已過去近半年,可星缇紗的壓力卻時刻未見減小。
就在昨日,又有戰報從北邊傳來。不出所料,還是敗仗。帝國的領土又少了四座城池,血族攻城拔寨的速度越來越快,星缇紗已有不知道多久沒能睡一個好覺了。
“沒事,莉娃。”星缇紗輕輕歎了口氣,溫熱的氣息在出口的瞬間遇冷,而後那白霧又被北風吹散。星缇紗緩緩閉上眼睛,似乎是想要緩解自己那濃重到幾近尖銳的、紮刺着她的太陽穴乃至整個頭顱的疲勞,片刻後才睜開眼,回過頭看着莉娃,“幫我換一壺茶吧,這壺有些冷了。”
“好的……”
莉娃看到星缇紗眼眶下那連脂粉都快蓋不住的青黑,隻覺得心裡酸楚難言。她想起遷都前的那些日夜,想起星缇紗不眠不休地召開不知道多少次會議後,在神殿宣布退位的那一天。
那一日在星缇紗的徹夜祈禱後,在聖女石像的見證下,由大祭司親自為她摘下了那狀如麥穗與稻穗交織的、鑲嵌着綠色木系魔法晶體的金冠,披上了灰色的頭紗,再重新戴上代表着帝姬身份的金制桂冠。
莉娃沒有資格在那個時刻進入神殿,當她見到星缇紗穿戴着帝姬服制與冠冕,疲憊地朝她微笑的那個時候,莉娃仿佛是被誰一拳打中了鼻梁,眼淚不由自主地在酸楚中流淌下來。
這是莉娃從小看着長大的主人啊,她多麼地溫柔,在遷都前還安撫着自己的奴仆們,告訴他們不需要擔心,貴族一定會履行貴族的義務光複帝國的版圖,很快大家就可以回到都城的。
莉娃出生在皇宮中,她的母親、她母親的母親、外婆的外婆……上溯至聖女時代,她的祖先就已經在皇宮中貼身服侍皇族。每當她想到自己的祖先曾經身為聖女的愛仆,莉娃的心中都會湧起莫大的自豪。而今她看着自己的主人為準備離開這承載着聖女祝福的都城而滿身疲憊,卻幫不上一點有意義的忙,這怎能不讓莉娃難過。
“莉娃,你知道嗎?朕……我犯了很嚴重的錯,我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我的原因,聖女陛下沒有像預言裡所說的那樣重新降臨人間領導帝國領導我們……”
那個時候,皇帝,不,帝姬殿下的聲音輕得像是在擔心,擔心會驚動什麼一樣。那樣輕的聲音經不起一點情緒的波折,帝姬的話還沒說完一半,就早已淚流滿面泣不成聲。
“再過幾日……我們就要走了。”帝姬閉上眼睛深吸一口氣,“如果我沒有那麼膽怯魯莽,沒有被吓昏了頭,或許聖女陛下已經如約降臨了。可是現在北方的局勢已經……莉娃,我真的好害怕,如果我現在放棄都城,是不是就背叛了帝國與聖女陛下的約定。如果聖女陛下真的以都城為坐标降臨可是貴族們還沒有成功收複國土的話,如果……如果……”
帝姬說不下去了,捂着臉無聲地顫抖着肩膀,淚水從她的指縫滲下,一滴一滴,砸得莉娃的心發酸。
莉娃不知道該如何安慰帝姬,她從未見過小主人這樣無助地哭泣。小主人是以聖女陛下的皇後的預言所命名的、帶着聖女留下的祝福誕生的天命帝姬,她本應一路順遂,成為曆代皇族中最耀眼的存在,成為帝國的第二抹晨曦。堅強的帝姬縱使在三年前先帝駕崩時都未有如此悲傷失态,而今卻無法自已在她一介奴仆面前剖白自己的心。這淚水在莉娃的眼中比遙不可及北方的戰火更為急迫,可她莉娃一個侍女卻也根本無法真正為主人分憂。
她甚至不能出言安慰多少,聖女的決策不是她可以揣測和妄言的。
“都是因為我……因為我被吓破了膽,我說出口的話沒辦法收回去,貴族們即使想要勸阻也要開會,都是因為我太膽小,浪費了時間才導緻現在不得不遷都啊……”
莉娃的手絹擦不完帝姬的悲傷,帝姬那疲乏至極的身子早已脫力,順勢靠進了莉娃的懷裡——就像是她年幼時一樣地,本能地尋求着安全和溫暖的懷抱。
“莉娃,我下了诏書宣布退位,一天不光複帝國領土,我就一天不當皇帝。我在聖女陛下面前還回了帝冠,這樣……你說這樣的話聖女陛下會原諒我嗎……”
“莉娃……”
“莉娃姐姐?”
耳邊忽然傳來的聲音把莉娃拉回現實,她這才意識到自己身處何地。
“你還好嗎?”
叫了莉娃一聲的也是個女仆裝束的姑娘,她一頭夾雜着淺咖啡色的白色長發打了兩個麻花辮垂在背後,有着些淡淡雀斑的臉上那一雙熟褐色的圓眼睛正盯着莉娃,裡面盛滿了關切的目光。
“沒、沒什麼。”莉娃甩了甩頭,用沒拿着茶壺的手拍了拍臉試圖讓自己别去想太多,“莉莉,你有什麼事嗎?”
“我能有什麼事啊?是帝姬殿下讓我來找你!你去換一壺茶去了半天,帝姬殿下還以為你出了什麼事呢!結果我一下樓沒走兩步呢就看見你在這樓梯上發呆。”